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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今皇帝刚即弱冠,打小聪颖过人,可在论政处事上,稍嫌稚嫩,历练不丰,皇帝亦深知自个儿的弱处,便仅遵询着老祖宗的训示,多听多看多问,尤是朝廷风气,首为看重。

  此刻竟传出这样的闲言闲语来,管是非真假,任其下去,均有败坏朝风之虞。元照深知,皇上既已亲身来问,可见事态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于是,他撩袍跪地,据实覆奏,正色庄容道其虽仅偶感风寒,可大夫说其身质本弱,气血甚虚,以致多日来几不得下床行走,所言皆为属实,绝不敢有所欺瞒。

  这一问一覆间,在旁的尉迟复始终沉默不语,除皇帝问话外,皆是简短回奏,仍一贯地浅笑以对,然等皇帝谈至传言纷纷时,他则偏看了一眼,含意不伸,元照却突觉一股恶感陡然生起。



  待退出南书房,元照本以为总算是瞒混过去了,正欲快步离去,还未转出宫门,才刚绕出内廷甬道,却见一顶蓝布小轿已等在那儿了。

  还想是哪位大人,一抬眼,落轿的竟是尉迟复。

  按大清规矩,凡能于宫内骑承坐轿者除年过六十五以上的大臣,或双腿有疾者,而尉迟复年纪轻轻,仅三十出头即已位极人臣,好手好脚,却无视宫规承舆坐轿,难道真不怕落人口实?

  「中堂大人。」元照垂目拱手,神态自若。

  一瞧见弯身作揖的元照,尉迟复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竟亲身抬手将人扶起,摆上一脸热络,很是亲热地笑道:「元兄,不必多礼。」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太监随从们知趣地退下,四周无人,他遂压低嗓音说:「方才皇上在场,我不好多问,思来想去,心里老有解不开的疑团,搁在那儿不管,委实难受,故特来请教。」

  「大人言重了。」元照轻悄地往后退开一步,仍旧垂首侍立。



  黑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一遍,尉迟复习惯性地拿指抹唇,在姣好的唇形上划了两圈才开口:「有一事,我真放不下心来。听你所言,张兄弟的病当真是病得严重了?」他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摇头说:「嗳,只能说世上真有如此奇巧之事,偏偏在承水顺风上,却遇得这样的诲气。」

  「这病来的又凶又猛,是任谁也想不到的事儿,只怕这样天大的圣恩荣宠,张青凤是无福消受了。」

  「元兄这话说得过早了,不过是场小病嘛!担得起、担得起,我瞧张兄弟天额饱满,是个福泽之相,只能说这场病实在来得不巧,病呢,得选在适当之时,也才有保命去邪的大用。」尉迟复朗笑几声,抚唇赞许道:「这张青凤是我力荐的人才,如今生此重病,眼见他受苦,我怎能旁若无视?」他突地把脖梗一拧,挑眉低问:「郎中可有说张兄弟一病,何时能够痊愈?」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既是来得奇巧,何时见好,郎中也没个准。」

  「民间几个土郎中能有甚么本事?」不等他说完尉迟复便冷冷截住话头,面色满是轻蔑地问:「请过太医没有?」

  「张青凤仅是一名五品命官,延请太医实不甚适当。」

  「人命关天吶!这时候哪还讲究这些规矩,更何况……」尉迟复哼笑几声,一双细长的眼儿朝他上上下下端视一阵,冷笑道:「元兄,你应当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大人有话就直说罢。」

  「元兄,满朝皆言你与张青凤的关系,你可知道?」

  「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信不得。」

  「流言么?元兄,那你又可知,在翰詹大考前日,张青凤同我说了些什么?」尉迟复拿手摩搓玉扳指,斜眼瞅他,低笑道:「他说若然他有事,你必不会袖手旁观。──同朝多年,我竟不知元兄如此重情重义?还是说……」扬唇暧昧一笑,「剩下的话,我也不好明言了。」

  元照心知这话不能接,要接了便是扯也扯不清,仅敛目含笑,一语不发。

  见他不言语,尉迟复只当他是默认了,不由哼出一记冷笑,「明白人前说明白话,今日张青凤即或不取一等,也会是个礼部汉房堂主事,有我在,他日登上金马玉堂之列,是指顾盼间的事,我相信,聪明人绝不走胡涂路。」

  「元兄,你我共事多年,应当知晓我的行事作风,凡入我眼者,必手到擒来。」偏眼瞅笑,尤其见着那张始终俊逸的脸越发透白,他心情更加大好,把脸一扬道:「超擢张青凤是皇上的旨意,也是我的主意。」

  没想到皇上爱才惜才的心,现倒成了他询私纵枉的手段。

  「元兄,这只凤鸟,我可要射下了。」

  「那下官只有预祝大人一举成功。」

  双目一睁,直把目光投在那俊秀的脸上去。「元兄,你说的可是真心话?」没见着预期中的反应,尉迟复只当他是装腔作态,不禁眯眼哼笑:「你当真舍得?」

  「人各有志,任谁也无法相强。」言下之意,倘若张青凤不愿,不仅是元照自个儿无权过问,他亦不得强行违意。

  听在耳里,越发激起尉迟复跃跃欲试之心,光是想象,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涌上全身,血脉喷张,简直是迫不急待了。

  「当年乡试舞弊一案,你没能拉下我,纵有牵连,皇上仍念着我的好,今流言一起,你又有何能奈保人?」尉迟复挨身过来,抬眼扫向那张白晰俊笑的脸庞,「元兄,你我是同一种人,入仕当官,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名利二字,有财有势,还有什么不能得的?」他把眼一梢,掀唇冷笑,「可你,为何总要处处与我作对?」

  以上几句等同说开了脸,似乎已无情面好留,元照挺直背脊,扯出一抹淡笑:「此怕是大人对下官的误会,那程子下官身受皇命,授为钦差,一切循法办理,哪里有什么狭私作对的事来?」他以眼角余光瞟了瞟,「只下官也请大人别忘了,此次翰詹大考,大人授命为主考,要使上偷梁换柱不是难事,然凡事不过三,到时皇上会如何批示,犹未可知。」他说得不徐不缓,神情态度从容不迫,简简单单的几句,便抵过高涨不屈的气势。

  在官场纵横多年,大小官员莫不巧色逢迎,纵是面服心不服者,也无人敢当面指摘。现在元照不仅不服软,甚至以言要胁,素日他总隐喻意深,今日竟也学会如何咄咄逼人了。

  有趣!真是有趣啊!再见他悠然的笑颜,尉迟复更想看看待自己摘下那张笑面具,他究竟会是何种神情?

  是恼怒?悲愤?抑或悔不当初……他光是想象,唇边的笑容不由越扩越大,旋即格格地笑出声来,一时半刻也止不住。

  好一会儿,尉迟复猛地止住笑,一双细长上挑的凤眸透着阴沉,瞥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绽笑道:「满朝百官,也唯有你,胆敢同我这样说话。」

  落下这么一句,尉迟复便带着满脸的笑意,径自转身上轿,几个随从忙呼号起轿,率先走出宫门。

  第五章

  哪里料想得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偏又是尊大佛,易请难送,瞎折腾一阵后,待得日头偏西,回到府邸已是掌灯时分了。

  一入门,穿过中庭,跨入花厅,元照还来不及脱下裘衣外挂,便带着红缨顶戴匆匆地奔往东阁,回绕廷廊小院,来到角落边的厢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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