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那美丽的长发就消失了。
缠了一头绷带的刘彻瞪着韩嫣和自己差不多长度的头发,张口结舌。韩嫣说:“男人不需要那么长的头发。”
至今,刘彻依旧觉得可惜。这么漂亮的长发……
如果当时自己在场就好了,就算不能阻止,收藏起来当纪念也好啊。
这个想法自然也遭到了严重鄙视:“你有收集男人头发的癖好吗?变态。娘娘腔。蠢蛋。废物。垃圾。”
被骂了,可刘彻却觉得酣畅淋漓。
母亲王氏永远都在讨好别人,不论是薄太后还是被废太子的母亲粟妃,甚至是打扫毛厕的小奴隶。纵使是自己打从心里厌恶的人,都必须堆出诚意万千的笑脸来恭谨迎合。
母亲说,这就是做人,做得人下人,方为人上人。
为了做成这个人上人,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拿来利用。读书,套词,挖空心思应对各方面的试探,当初只有六岁的自己,乖乖地按照母亲教的话回答堂邑大长公主的问话,于是母亲终于成功的将太子冠冕安放到了他的头上,这表面光鲜的地位得来的是如此屈辱无比!“金屋藏娇”?全他妈是狗屁!
原本的嘈杂突然发生了改变。
刘彻把眼光从兰花上收回,看到兵士们正不断后退,一点一点,最后全退到了殿外。
殿门口出现了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是陈阿娇。她独立在那里,作为大汉的皇后。
不理会刀丛剑林,她向刘彻走来,有人挡到刘彻面前:“大胆——”“放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皇后喝止,“你有什么资格挡住本宫的去路?”
她不理会他,径自向刘彻曲身行礼:“臣妾叩见万岁。不知万岁深夜驾到,未曾迎驾,实在罪该万死。只要万岁一句话,臣妾自当光脚披发御前谢罪,何需劳动兵丁?”
“你的罪过难道就只有未曾迎驾这一条吗?”
“臣妾实在不知还身犯何罪。”
***
韩嫣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望见一盏铜宫灯。天已经全黑了,四下无人,只有宫灯里虚弱的灯火一矮一矮地跳动。自己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刘彻打算一举废掉陈皇后,说好要由他韩嫣牵制堂邑大长公主的动向的,为什么自己竟然睡着了?!
韩嫣急忙坐起身,想要站起来,一挣之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新拉回榻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一条粗大的链子一头连着他,另一头缚在柱子上。他能坐起来,却无法离开榻上半步。
他记得傍晚的时候,刘彻说为预祝成功,要干一杯。自己不疑有他,喝了下去,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韩嫣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
为什么要把他排除在外?难道说,他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吗?他已经是他的负担了吗?
***
“臣妾说过很多遍了,巫蛊,臣妾只知道那是使用草人诅咒人把戏。这蜈蚣,与巫蛊又有什么关系?臣妾听都没听说过。莫说臣妾完全一无所知,就算知晓,万岁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一切,臣妾又有什么理由要害万岁?不知这奇思妙想万岁是从何处听来!……是韩嫣吧?万岁您把他当个宝似似的,可在臣妾看来,他那根本就不能叫做见多识广!什么用毒虫下蛊,全部都是异想天开!是奇谈怪论!这种无稽之谈,万岁竟然相信?真是可笑之极!忠言逆耳,臣妾劝万岁多近君子,远离像韩嫣之流的奸佞小人。”
听着陈皇后将矛头对准了韩嫣,刘彻越发觉得自己下定决心废后是正确的。
壬寅建元二年,“壬寅”年之政变,刘彻失败了,输的损兵折将,连最支持他的师傅王臧都没能保住。这次绝对不能再失败。如果再次失败,将永无翻身之日。
其实他也可以就这样默默地等待,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但虎死威风在,如果他不好好给那些外戚一个下马威,他们就永远不会把自己这个小皇帝放在眼中!
他已经屈辱地活了二十年,要么全胜,要么输的一无所有,要他刘彻继续不死不活的苦挨苦熬,门都没有!
所以,王孙,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
朕知道你立志要做什么,但这个志向是要在皇权的支持下才能达成的。
王孙现在站在朕这边,一旦朕输了,所有的大志便将是泡影。
一旦自己输了……朕受不了冒这个险……
王孙,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
不要动。不要动。
“既然皇后再三强调不知道什么是毒虫巫蛊,那么朕就姑且相信吧。而且期门军也确实没有在皇后的宫中发现蛊盘或者草人之类的器物。看来皇后确实是无辜的,是朕多心了,误会了皇后。”
“万岁圣裁。臣妾万分欣喜。”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刘彻骤然提高了声音,一挥手,期门军将一名穿着男人衣服的女子押了上前来,丢到皇后面前。
“皇后,你可认得这个人?”
“是,她是臣妾请来治病的,名叫楚服。”
“治病?”刘彻冷哼了一声,“皇后既有病痛,为何不让御医诊治,却要让一个不懂医术的女巫治疗?什么样的治疗,需要穿上男人的衣服?”
不等皇后回答,刘彻抢白道:“皇后,皇后啊皇后,你身为堂堂国母,竟然也搞起对食这种下三滥的玩意了嘛?!你还记得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吗?还记得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吗?不要脸的贱人!皇室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面对刘彻句句诛心之言,陈皇后脸惨绿一片,嘴唇颤抖着翕动,“……污蔑……是谁……是谁在陷害我……是谁,居然用这种脏水泼我!”
招来女巫楚服,是希望能通过求神,让刘彻的心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更希望让自己生下一男半女。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罪名扣上来?!
“请皇后暂时回宫。朕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刘彻冷冷地丢下一句,准备离开。
期门军涌上来,要将陈皇后逼回宫中。
“刘彻!刘彻!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被驾着不断后退,陈皇后紧抓住长矛的杆,歇斯底里地冲刘彻的背影大叫。她知道,他已经不把自己当成妻子了,什么夫妻情分,全都是假的!是空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一条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蜈蚣,竟然也能牵扯上巫蛊?巫蛊是草人啊,和蜈蚣有什么关系?没有蜈蚣了,就找草人?没找到草人,就说我对食?老天,他是在要我死,他是在要我死呀!……刘彻,刘彻,你也不想想,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娘,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呀!你这样对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记住!立你容易,废你也很容易!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肩舆上的刘彻自然也听到了她的呼叫,但并没有回头,只是随便地从眼角对身后瞄了瞄。
居然拿堂邑大长公主来压他?堂邑大长公主那色心不死的牢太婆,已经是自顾不暇了。而且这个泼妇似乎忘记了,现在的刘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六岁的柔弱孩童了。
***
“皇后究竟有什么疏失,需要让皇上如此对待她?”病榻上的太皇太后强打起精神,质问刘彻。“难道皇上真的相信巫蛊之类的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