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名外臣,哀家自然无权处置。但韩嫣不同,他与皇上学书相爱,共卧起,又在哀家面前当众立誓要与皇上坚贞不二、不离不弃,哀家早已把他当成媳妇看待。媳妇犯了错,哀家这做婆婆的,难道就不该管教吗?”
王太后平静地回答。
杨思勘扶住湿淋淋的韩嫣坐在地上,拍着他的背让他能缓过气来。韩嫣咳嗽不停。液体从鼻子里倒流出来,胸口生疼生疼的。
“既然要管教,好好说就可以了,哪里用得着这样?”刘彻一指那水盆和禁军,“这已经不是管教,而是私刑!朕已经到门口了,太后却还不停手,莫非太后执意要置王孙于死地不成?!卫子夫已为朕生了个女儿,生子指日可待,后嗣无虞。太后为什么还要和王孙过不去?”
“确实,你们虽然同为男子,如若又果真是相亲相爱,哀家这做长辈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有乐见其成。但皇上你把他当心头肉,他却不见得是如此!这些天来,是什么让你食不下咽、睡不安衾?是什么让你无心视政?是什么让你下旨封锁各个关卡,甚至出动了直属的期门军?皇上,你以为他被劫持了,被绑架了,担心的火烧火燎,可他在做什么?和他的匈奴小情人以夫妻的名义在客栈里斯混!皇上,这些你都知道吗?”
“这些……这些是朕和王孙之间的私事,”刘彻被说中了痛处,偷瞄了一眼韩嫣,硬起声音道:“朕自会和他理论。不劳太后费心。”
“荒唐!”王太后怒道,“天子无私事。自皇上下旨封锁各个关卡出动期门军,就已经不是‘私事’了。更何况对方是匈奴!堂堂长安,天子脚下,居然能让匈奴堂皇来去?大汉的国体何在?大汉的国威何在?”
“太后,事情已经发生了,在这里辩论谁是谁非根本没有意义,只有想办法怎么善后。”刘彻眼角看到韩嫣奄奄一息的模样,只向赶快结束争吵,过去拥抱他带他离开。随即向太后上前一步,柔声道:“这件事都是朕不好,是朕没有照看好他,才让歹人有机可趁,这不怪王孙。以后朕会加倍注意,不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太后,您一向明理慈祥,对王孙您也能包容,朕只希望您能继续包容他。”
好热!好烫!韩嫣难耐地抓紧了扶住自己的杨思勘,软软偎倒。肚子里仿佛有火在燃烧,从胃渐渐蔓延开去,流窜至四肢百骸,烧得他想尖叫。
“韩大人?你怎么了?韩大人!”杨思勘叫起来。
刘彻惊慌地回头,王太后冷笑一声:“不过是发作了而已,水盆里装的酒是下了药的。哀家想,就算闷不死他,毒也能把他毒死了。”
“太后!”刘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
“他是朕的人,他的性命是朕的!”刘彻对宫人们叫道,“快传御医!”
“叫御医也没用,来回根本赶不及。”
刘彻回头瞪太后,勉强保持着镇定:“解药呢?”
“没有。哀家既决定要取他的性命,自然是会挑选无药可解之毒。”
刘彻终于失去耐心,吼起来:“什么无药可解,朕不相信!是毒,就必然有法子可解!”他冲过去抓住王太后的手腕,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快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朕就不客气了!就算你是母后也——”
“如果哀家不给,你是不是也要把哀家杀了,给他陪葬?”王太后从容反问,并不为刘彻的威胁所动,“你难道要为了他而弑母吗?”
弑母?刘彻的身体僵住了,犹豫着,却随即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如果……如果她真的杀了王孙,如果王孙真的死了!
韩嫣在地上挣扎着,外界的动静统统模糊成一片,隐隐约约。‘陪葬’这个词突然闯入耳中,狠狠把他刺激地清醒过来。他强打起精神,向前伸出手去,“……彻——皇上,皇上……”
刘彻急忙松开王太后,跑过去抱住韩嫣。
“王孙!王孙!”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希望有赶上。我的家人……我母亲和弟弟,他们?”
“放心!他们没事,毫发无伤!”
“真的?”
“真的!不骗你!都是朕不好,不应该用什么诛灭九族来吓唬你!早知道这样,朕就不逼你回来了!”
这个时候刘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原本希望韩嫣能回来,永远和自己在一起,甚至想过如果要把王孙让给别人,还不如亲手杀了他!
可就要成真的现在,刘彻却为自己曾经的想法后悔万分!原来亲眼看着他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死去是如此可怕!
韩嫣感觉到有水滴泪落到脸上,是露水吗?朦胧的视线中,是刘彻泫然欲泣的面孔。
记忆中刘彻唯一的哭泣,是在建元二年新政失败,赵绾、王臧被太皇太后处死的那一次。抱负满满雄心万丈的少年天子,为生命中第一次的重大惨败而哭泣。
自己要死了吗?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原来人的生命不过是薤上朝露,如那挽歌所唱、太阳一出来就会干枯的朝露。而自己竟然还做过好多好多就算要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的美梦。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母亲,弟弟,还需要人照顾。
最重要的是,刘彻怎么办?别看他在人前那么威风,在夜晚的长廊上走过,竟也会紧张地手心出汗。问他怕什么,他说:那些黑影看起来好象有妖怪藏着,如果跳出来咬了你,可怎么好。
于是他笑话他:傻瓜,怕黑就直说吧。
他死了,刘彻怎么办?谁来安慰因失败而哭泣的刘彻?谁来在夜晚的长廊上,握住他的手?
韩嫣抬手,想去碰触刘彻的脸,“别哭,来,笑一个。”
“别这样,王孙,别这样。”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笑的出来。刘彻握住他的手,却感到那冰冷的手一下失去了力量,滑了下去,“不!!王孙!别这样!!”
刘彻声音拖起长长的哭腔。
他回身站起,对着太后跪了下去。宫人们和禁军吓坏了,立即齐唰唰跪下。
“太后,朕请求你!”刘彻膝行来到王太后面前。
“起来。”王太后依旧冷静从容的脸上,增添了一抹哀痛之色。
“太后,朕请求你!您大人有大量,发发慈悲,饶恕他吧,救救他吧!”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又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宠任意向人曲膝?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朕不要什么男儿膝,更不在乎什么皇家的脸面,朕只要王孙!”
“他偷人养汉、给你戴绿帽子,有什么资格让你为他说出这种话来?”
“朕不在乎!朕只要王孙,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在朕身边!”
“亏你说得出口!你不是喜欢他吗?只要他死了,就只属于你一个了。”
“不!朕是不希望王孙离开,可是朕更不希望王孙死啊!朕要的是活着的王孙,还在呼吸的王孙!救救他吧,母后,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不论要朕做什么,朕都会答应!”
望着泪流满面的儿子,王太后无奈地摇头,闭上眼睛,抬起下巴深深地吸气。
最终长叹一声:“放心吧。酒里的药虽然会让人很难受,一时间无法动弹,甚至重度昏迷,但却绝不会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