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和丈夫可是抢着要抱女儿,就连公公婆婆那边都舍不得他们抱太久,那时只要一、两小时没见到女儿香甜的小脸,她就会难过得想哭。
看着她一天天的长大,学会走路和开口叫妈,做父母的心里不晓得有多开心,四处献宝地认为自己的孩子最可爱,谁也比不上。
“妈……”她到底在说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懂。
“小夏,你要相信妈,妈是为了你好,你要离她越远越好,千万别想去接近她。”她是魔鬼的化身,一定会害了他。
梁雁只想隔开这一对有血缘关系的姊弟,不让他们有碰面的机会。
宁可被说冷血地预作防范,也不愿事后遗憾和后悔,丈夫的死就是血淋淋的殷鉴,她不能让儿子重蹈覆辙,造成她一生无法承受的痛。
“妈的话我会听,但是你必须给我合理的解释,毫无道理地要我盲从绝不可能。”他不小了,懂得是非黑白。
少了父亲的小孩通常会比同年龄的孩子成熟,阮深夏是个贴心的儿子,常常帮助母亲做家事,并在学校打工贴补家用。
母子俩相依为命,他自认是家中唯一的男人,因此他会以大人的角度去看待很多事,因而少了他这年纪该有的活泼和朝气。
有时候,他讲话的态度会像个大人,让人产生他真的是“男人”的错觉,其实他还稚嫩地不懂大人的世界,只能以自己的观点去寻找答案。
“妈会害你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我不告诉你自有我的理由,你尽好你做学生的本份,不要让妈为你操心。”她现在只求他能平平安安、无灾无痛地活在她面前。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儿子,她不能再失去他,否则她会崩溃的。
儿子女儿都是宝,做父母的岂有不爱的道理,毕竟都是体内的一块肉,要割舍也是万分痛苦,她背地里眼泪不知流了几缸。
可是她生的孩子是会害人的孽种呀!她怎么能留呢?身边的亲人一个个英年早逝,这种苦又怎能说给旁人听,更何况他们全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所害死的.
“那姊姊呢?算算年纪她应该二十一岁了,我们有整整十一年没看到她,难道你都不会想她?”没有一个当妈的会这么狠心。
“不想。”她不敢想,怕恶梦找上她。
梁雁的工作是夜班经理,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卖场上班,所以晚上是不睡觉的,即使放假也会睁眼到天明,直到太阳升起才敢入睡。
她也怕女儿会害她,一般人都怕死,无法看淡生死,她也不例外,为了不让自己有作梦的机会,她的闹钟会每两个小时就响一次,好中断睡眠。
“妈,你就通融一下,我保证不靠太近,远远地看她过得好不好就好。”阮深夏退一步恳求,对没能和姊姊住在一起而感到愧疚。
因为他拥有母亲全部的爱和家庭的温暖,而姊姊只有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依靠。
“她过得很好,你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他们就此断了线,两不相欠。
不死心的阮深夏又问:“你怎么知道她过得很好,你有去看过她?”
原来母亲不如想像中无情,她还是会关心不在身边的女儿。
阮深夏在心里高兴着,认为母亲还有心去爱远在他乡的孩子,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却打散他的喜悦。
“她有寄钱来,我退回去了。”恶魔的钱是沾血的,不干净。
“什么,你退回去了……”他不无惊讶的张大眼,这消息比其姊尚在人间更令人难以置信。
“后来她都把钱和信寄到伍牧师那,要他转达。”可是梁雁一样不看不收,当没这个女儿。
“所以我们才会每个月都收到教会的感谢状?”因为她不要,伍牧师只好把钱捐出去做善事。
难怪他会在教会发现姊姊写给家里的信,内容写得不多,尽是些日常琐事,往往三、两句话就结束了,感觉像在写日记。
要不是刚好去帮忙打扫圣坛,他也不会捡到伍牧师不小心掉落地上的信,在看到信封收信人写着母亲的名字,基于好奇心抽出一瞧,才知道姊姊没死。
“她的钱脏,我们不用.”看谁想要谁拿去,她的薪水还养得起两个人。
“哪里脏了……钱就是钱,即使你不要姊姊,她还是一心惦记着你.”阮深夏对母亲的行为不甚谅解,声音略扬高了一点。
怎么说都是自家人,有必要生份到这种地步吗?
正在洗菜,打算做晚餐的梁雁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第一次寄钱来时年纪比你还小,才十三岁,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念国中、无一技之长的小孩子,你认为她用什么方式赚钱。”
妓……这个字飞快的晃过脑海,就算他还没什么社会经验,但人总往坏处想,第一个答案无从选择的跃上大脑。
“也许她被有钱人收养了……”阮深夏喉头干涩的说道,希望自己的亲姊姊真的过得很好。
“小夏,去把碗筷摆好,我再炒个菜就可以上桌了。”梁雁摆明了不想再谈下去,下葱入锅爆香。
虽然才四十岁,但早婚的她看起来像半百妇人,一缕银丝已提早到来。
“妈,姊姊在受苦、受折磨,你怎么还吃得下?!”她还算是个母亲吗?
她的眼眶一红,背着儿子偷偷拭泪。“这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她也想爱女儿一如当初,可是一看到那双天真无邪的眼,她就忍不住恨她,在做了那么多错事后,她居然还能笑着说:“好好玩,爸爸躺在地上装死。”
想爱她,爱不了;不想恨她,却又无法抑止想杀死她的欲望。
“妈,你的说法好无情,是不是哪一天你也会用对姊姊的态度对我?”他不敢想像姊姊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连亲生的母亲都离弃她。
阮深夏的眼中露出对母亲所作所为的失望,脸色微冷地往后退了一步。
“胡说什么……还不快过来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当他在要小孩脾气,梁雁一如往常的扬手一招。
他低下头,看着脚上新买的球鞋。“我吃不下,我要去图书馆看书。”
一想到姊姊流落在外,而母亲仍一副事不关己、无关紧要的样子,他就难过得心好痛,不想再看到母亲虚假的慈母形象。
“天都黑了还看什么书,快点吃一吃我还要赶着上班.”真是的,都几岁了还任性得要命。
梁雁才回厨房端了碗鸡汤出来,客厅里已不见儿子的踪影,他要读的书还放在茶几上,根本没带定。
她心想,他大概只出去一会,应该马上会回来,不需要太过操心,青春期少年的叛逆在所难免,顺着他就没事了,只是……
轻轻地叹了口气,两滴清泪滑过不再光滑的脸颊,滴落她手中的碗。她真的不晓得自己做的事是对是错,她只知道为了保护仅剩的骨肉,她必须狠下心伤害另一个孩子。
这是为人母亲者最痛苦的抉择,断左臂,留右臂,残缺的身体难以周全。
“孩子,你要了解妈的苦心,我只是想保护你呀!不想让你来不及长大。”
她无声地哭着,泪流不止。
而此时,完全不知母亲用心的阮深夏踽行街灯下,踬顿地踅进附近的小公园,坐上对他来说稍嫌狭小的儿童秋千,对着小时候常来玩的沙坑发呆。
他真不懂一母同出的手足为何有迥异的命运,一个备受宠爱,一个流落在外不知去向。他们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一家人是不该各分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