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轻敲了门,“兰芳,我可以进去吗?”
回答的声音果然带着一点鼻音,“进来呀!这是你的地盘,何必问我。”
兰芳躺在床上,也不盖被,头朝里面偏着。
言武柔声问着:
“还生气呀?别气了,我知道自己太凶了,你原谅我吧?我们待会还要一起登台亮相,你这样生我的气,哪像生死相随的痴情虞姬。”
兰芳起身娇斥:
“你管我生不生气,我不过是个买来充数的小旦,戏我还是会唱的,这不过是本份嘛!”说着又感到鼻头一酸,忙低下头。
他突然显出软弱的一面,把话里的气愤冲淡许多,而更添几许忧伤。
低头蹙眉的样子,落在光洁额前的发丝,抿着的柔润双唇,长睫下双眼中无奈的落寞,无瑕脸庞上隐约的泪痕,所有的美丽,幻化成一种带有妖媚的无邪,矛盾的美,冲击着言武,他因此而迷惑晕眩。
“兰芳……别气了,我看你这样心很疼,你……对我而言并不只是个买来充数的小旦。”
那个无助却又故作高傲的人,突然抬起头来,迎向另一个目光,在言武眼底竟透露出兰芳渴求以久的爱恋。
安静,时间冻结在此刻,两人呼吸声彼此回应着,没有声音的语言飘浮在空气中、时光猛然被拉回亿万年前,盘古尚未开天辟地时,他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的芥子,等待着那个人,辗转落入滚滚红尘,原来所有无解的苦难………竟是亿万年来的等待!
兰芳看着他,皱眉一声声低唤“言武……言武……”心中乱窜的纷扰思绪,撕心的狂爱,万般委屈,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有那个名字由心底吐露出来。
言武温柔的执起柔软的小手,用自己宽大的手掌整个包覆住,那么小的手,这双动不动要举拳打人的手,竟然这样柔软娇嫩吗?
“不生气了?”
充满磁性的男音在兰芳耳边响起,让人只觉那声音抚平一切,他笑着摇摇头。
“去拉拉筋,暖暖身吧?上过香要准备登场了。”
***
繁灯夺霁华,戏鼓侵明发。怡园门外,琉璃彩灯的光辉压过月华,门前出现睽违多日的人潮,许多无法入园的人,对着红色长联说三道四。
“苏兰芳在怡园唱啊?那秋水堂呢?”
“段言武连个娼妓都迎上台了?以前的段玉楼是端亲王专用娼夫,那苏兰芳可是人人穿的破鞋。看来怡园也不免俗,要卖身罗!”
“你没听过苏兰芳唱戏吧?他倒真有两把刷子。”
“难道你听过?你去过秋水堂啊?”
“安静点,打开场点子了,听听看能不能听到。”
西楚霸王是文武场都有的戏折,怡园外的人群,因此无法清楚的听到嘈切乐声后的唱腔,但每隔一段时间,猛然爆发的喧天掌声,说明了场内的表现。
最后一幕霸王别姬之后,场内安静片刻,然后平地猛拔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几个不同主子的长随急急忙忙跑出,看来是要回去取彩头来了。
苏兰芳在怡园登台的第一场戏,造成的轰动不比段玉楼小。
谢幕之后,客人慢慢散去,等接完彩头已经很晚了,众人又兴奋又累的围着吃宵夜,只有兰芳一口口喝着酒。
言武看他动也不动筷子一下,便问他:“不饿吗?整个晚上都没动筷子。”
克宇今晚出城去探急病的朋友了,兰芳明知道在这里不用担心被下药,但只要克宇不在身边,他一看满桌的菜就难掩恐惧,根本吃不下。
兰芳勉强对言武笑了一下,“今晚太高兴了,反而一点胃口都没有,不然你们慢用吧,我累了,先回房去。”
回房后没多久,言武就在门外叫着:“兰芳来开开门,我没手可以开门了。”
一打开门言武端着一个奉盘,上面装着几道精致的小菜,他走进房把菜放好,“刚刚去隔街叫回来的,都是你爱吃的辣菜,我们吃的太淡了,你吃不惯,这些应该够你吃吧?”
兰芳痴痴的看着他张罗一切,感动的说不出话,他特地去叫自己爱吃的东西?
言武看他不说话,自己觉得有几分尴尬,便说:“你吃不吃啊?光看也不会饱,是不是克宇不在你吃不下?”
兰芳无声轻笑了,“不一定要克宇陪,你陪我吃也可以,只怕你不敢吃辣。”
“开玩笑,我是护着嗓子才不想吃辣,我可是原籍四川,怕什么辣。”言武边说边拉着兰芳坐下。
“你是四川人啊?看不出来,你脾气倒好,不像一般四川人那么火爆。”
“哪像你,成天爱生气,你十二岁才叫卖的,那以前的事都应该记得吧?你是哪儿人?本姓是什么?怎么给叫卖的?”言武签买契的时候很仓促,也没注意细节。
兰芳正要举筷,闻言又把筷子放下,犹豫的看了看言武,深吸一口气说:“你没留意过?我本名叫……董鄂修罗。”
“董鄂氏!”言武惊骇的看着兰芳,他身上确实有种贵族的味道,可是贵族之后怎么可能给卖入艺界?而他的外表也不像董鄂家的人,其中的曲折又是什么?那双会变色的眼是从哪来的?
“董鄂氏是我外祖母的娘家姓,我没有爹,没人知道我爹是谁,娘……怀了我之后就疯了,外祖父不愿我跟他姓,只有外祖母还可怜我……不过她老人家早在我五岁时就死了。反正我是个……杂种,十二岁上外祖父就叫人拉了我卖了,免得在府里坏了风水……就这样。”
十二年的生活,兰芳轻描淡写的带过,言武看在眼里不胜欷嘘,难怪兰芳这么愤世嫉俗,由一个贵族之子变成淫娼脔童,叫他情何以堪?
他伸手抚开兰芳额角垂下的发丝,轻轻的说:“克宇说这世上只有他会对你好,可是……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
兰芳看着他,心跳越来越快,鼓起勇气抓住额前温暖厚实的手掌,想说喜欢,想说爱,想吻上他性感的双唇……明明话含在口里,明明他就在眼前,怎么就是说不出真心话?他是否会拒绝我?我曾为男娼……他眼中透露出的眷恋是同情?或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了?明明就在他身旁,他却不知道我爱他,如果言武知道了我的爱有多深,是否会断然转头?……兰芳突然胆却了。
“你不对我好也不行,我可是怡园的新台柱!得罪我可要让锦联班垮台的。”兰芳突然摔掉他的手大声的说。
言武不禁失笑,这些日子他慢慢的看穿兰芳,只要他感觉自己快受伤了,就会张牙舞爪,舞动他无力的小爪子保护自己。现在他又这样故作凶蛮,难道他又觉得自己要受伤了?
言武又去抓紧兰芳的手,“我不是用锦联班班主的身份对你好,我是以段言武的身份对你好,我喜欢你,这样成吗?”
兰芳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喜欢?有好多人都说喜欢自己,然后呢?要脱下衣服吗?
他只知道整天想言武,想跟他说话,看他笑,他的外表第一眼就让他心动,那样俊逸、玉树临风的。
而后来言武更慢慢进驻他的心,深入他内心阴暗的角落,灵魂节奏相互配合,那么肮脏的身体能奢求他的爱怜吗……他说喜欢自己,是在求爱吗?我要怎么回应呢?
言武站起来,把兰芳也拉起来,贴近他。
兰芳脸上出现不曾有过的慌张,长长的睫毛不停开阖,圆亮的金绿眼瞳不知要看哪里才好,纤腰轻轻颤抖,急促的鼻息吹在言武颈部,让他全身都炙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