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影突地厉声喝道:“我倒宁可他从来没有去过将军府,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宁可那时就死了,再也不用面对后来这一切!”
她冲口说了这一句,声色俱厉,苍白的面容上平日的冷漠孤高都不见了踪影,语气激烈,叫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个个都想,花弄影如此失态,可知这句话在她心里不知已放了多少年了。
花弄影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这才接着开口:
“你说你对他一见倾心,但一开始,我并没发现你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心意,我只是感激你为了我们夫妻奔走,但后来,我就发现你看他的眼神慢慢变了,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了你的心思。”
凌霄脸色微白,终于承认道:“……你说得没错,当年我盗香出走,虽说是在飞觞楼一见之后,就思慕他的气派风度,但其实大半的原因,还是为了跟我爹赌气——他不让我用返魂香,我就偏要用;他不用返魂香救我娘,我就偏要送给不相干的人。我到了衡阳,见了他对你的种种体贴、种种好处,再想起我的父母,先是羡慕你们恩爱,嫉妒你能让他这么对你,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就只有他了……”
“凌大小姐,你明明喜欢他,却还是为了找法子救我四处奔波,这件事,我当年感激你,如今也还是佩服你。”
凌霄却不领情,咬着牙道:“你以为我当真想救你吗?我恨不得你早些死才好!”
花弄影挑眉反问:“哦?既然如此,那时候我死了,你又何苦费尽心思把我救活过来?我死了,你岂不正好可以和他双宿双飞,作一对快活鸳鸯?”
韦、苏几人虽然已知道她是死后被凌霄以藏魂术救活的,但听她这么说起,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花姐姐,我老实告诉你,要我救你,我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我看到他坐在你尸体边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和你一起死的了。我不救你,他也活不了;我不救你,我也得不到他。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救了你,叫他永远欠我一份情,永远都甩不开我!只要我能留在他身边,终有一日,他就是我的!”
说到最后一句,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
花弄影冷笑一声,轻蔑地看了凌霄一眼,正要开口,突听得峰底有什么声音。众人不由得都住了声,侧耳细听。那声音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已经清晰可辨,却是许多人的说话声、吆喝声、脚步声,拉拉杂杂,渐朝着山上来了。
韦、苏二人对视一眼,韦长歌站起身,顺着来路奔出十来丈远,向下眺了一眼,心下暗惊,又飞快掠回了大石旁。
苏妄言迎上去道:“出了什么事?”
韦长歌沉声道:“有人上山来了——还是长乐镇外的那帮人,怕有好几百号人。”
苏妄言讶然:“什么?”
王随风惊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这里?”
韦长歌微微苦笑,摇了摇头。“怪的很……想是韦敬办事不力,走漏了风声。”
“韦堡主,你可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地方?”苏妄言淡淡地问。
韦长歌一愣。
苏妄言斜他一眼,数落道:“韦堡主有话从来不肯直说,非得兜个圈子。你想说苏辞不成事,漏了口风,为什么不直说?倒把韦敬扯出来,这是做什么?”
韦长歌原本确有此意,只是怕苏妄言多心,话到嘴边才转了个圈,推在韦敬身上,只是苏妄言这么一问,就更不能承认了。只好笑了笑,指着峰下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峰下火光闪动,来的那些武林中人,已到了半峰,再有片刻就该到此处了。
君如玉独自一人坐在那大石上,此时突然轻笑一声,长身而起,轻飘飘落下地来。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凌霄。
凌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默默低下头。
君如玉忽而又笑了笑——那张病黄的脸上只多了这么一丁点儿微笑,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令人如沐春风似的,温柔得叫人砰然心动。
君如玉站在大石旁,笑了笑,突然俯下身,双手抱住了那块大石头的底部。苏妄言微微变色,便看那块两人合抱的大石已被君如玉举了起来。君如玉轻轻松松把那块大石举在头顶,脸上竟没有半点吃力之色,众人神情各异,都静静看着他朝着峰下而去。
君如玉手托大石,优哉缓步,直走出两三百步,才将那大石头往地上一放。大石落地,激起积雪四溅。
须臾,峰下来人已到了近前,果然浩浩荡荡,足有三五百人之众,依稀便是在长乐镇围杀花弄影的同一批人。
这群人吵吵闹闹地上得峰来,远远望见前面峰坡上,依稀有一个红衣人影,都是激动万分,纷纷喧哗起来。还没走到跟前,冷不防,便看一个佝偻腰背、面黄肌瘦的中年病汉靠在一方大石上冷眼看着众人,走在前方领路之人,不由得停了步子。
便听后面人群中有不少人发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花弄影就在前面,怎么不快点上去抓住她!”
君如玉斜倚石上,双手笼在袖中,面无表情,沉声道:“站住。”
他说了这两字,众人恼他言语傲慢无礼,皆是激愤,一阵喧嚷,人群又开始向前涌来。
君如玉不动不笑,只木然道:“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些人其实也都知道此地乃是一幻境外,只是个个报仇心切,一时间也想不到许多,拼着一口怨气结伴追上了山。此时听到这桀骜古怪的病汉这样发问,方记起自己已到了一幻境之外,想起传说中月相思的种种古怪手段,每个人心里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君如玉一指那块大石头,语气平平地道:“幻主有令,凡来一幻境者,都得在此止步,不许越过这方大石。如有违者,生死自负。”
这一群来人,皆是武林中人,其中不乏经验老道者。这些人也都知道月相思以大石为记严禁外人踏入一幻境的传闻,正与这病汉所言相符,当下不由得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疑道:“前面那几人,怎么就能进去?”
君如玉嘿然,阴阳怪气地道:“幻主要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难道还要你们来管?那几位中,有天下堡的韦长歌、洛阳的苏妄言。你们哪一个自认有资格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的,也大可以出来求见幻主。”
他这几句话,确然没有一句假话,但这些人听在耳里,便都把他认做了一幻境派出来的人。当下更没有人怀疑,他说不能越过大石一步,当真没人再敢往前走。
人群窃窃私语了一阵,便听有人扬声问道:“前面穿红衣服那个女人明明就是花弄影!难道她也是一幻境的座上客?今日不报父仇,誓不下山!”
君如玉面上陡地一冷,漠然问道:“你见过花弄影?”
那人一顿,片刻才道:“虽然没有见过,但武林中谁不知道,只有花弄影才是一身的红衣红裙?”
君如玉仰头大笑,直笑得那人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赧然无语。
君如玉笑罢,淡淡道:“哦?那我要是穿了一身红衣服,难道就也变成了花弄影?难道说老兄你洞房花烛的时候,跟你上床睡觉的也是飞天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