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言只觉那香味分外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那女子笑着拍手道:“王家先生,叫人好等!怎么来得这么晚?”
年轻人到了跟前,长长一揖:“忘世姑娘,石兄,有劳二位久候,实在过意不去。只是今晚我那家的主人又想起了伤心事,我有点不放心,在窗下看了半天,所以来迟了。”
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难怪你家主人伤心,她也是当真可怜。先生学问好,怎么不想个办法帮帮她?”
那年轻人笑了笑,道:“忘世姑娘不知道,我家主人这件事,除了洛阳的苏三公子,天下间是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得上忙的了。”
听到这里,韦长歌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苏妄言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苦笑道:“当时我冷不防听到‘苏三公子’几个字,也是狠吃了一惊,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当年那个姓凌的女人——她来苏家的时候,说是要找‘苏三公子’,而这位王家先生竟也提到洛阳的‘苏三公子’!我暗暗吃惊,就只想着,莫非我们苏家当真还有第二个‘苏三公子’吗?”
当时,苏妄言一惊之下,忙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听那几人说话。
忘世姑娘才要答话,一旁那矮个子已急急叫了起来,一面不住在地上蹦来蹦去,一面嚷嚷:“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别说这些无聊事,赶紧走吧!”
年轻人忙笑道:“都是我不好,来得迟了。对了,在下新近得了一本古棋谱,原打算今天送给石兄的,匆忙中忘记了带出来。待改天在下专程送去石兄府上当是赔罪吧!”
那矮个子怪叫一声,大声道:“在哪儿?棋谱在哪儿?”
那年轻人道:“就放在家里。”
矮个子一把抓住了他手,喜道:“你说要送我,可是真的?”
苏妄言隔得稍远,看不清那年轻人表情,只听见那矮小人影又尖又细的声音喜滋滋地叫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你家拿了棋谱,再去三娘家赴宴吧!”
那忘世姑娘轻笑了一声,打趣道:“石兄这会儿倒又不怕赶不上三娘的寿宴了。”
矮小人影嘿嘿一笑,也不理会,拉着年轻人就要走。
年轻人犹疑道:“既然如此,就请姑娘一个人先过去吧,省得三娘久候!请姑娘代我和石兄跟三娘赔个不是,就说,我们回去取了东西立刻赶过去。”
那女子笑着允诺了。
年轻人却又道:“只是我有好些日子没去三娘的住处了,怕不记得门。”
那女子笑道:“这个容易,过了前面回眸亭,第一个岔路口往左,门口有三株柳树的就是了——石兄是去惯了的,先生和他一起,断断不会迷路。”
那姓石的矮个子在一旁已急得不住怪叫,闻言连连点头。
便见年轻人提着纱灯和姓石的矮个子一起往来时的方向去了,那女子待那二人走出一小段路,嘻嘻一笑,自己也转身走上旁边的小路,才一转过树丛,竟已无影无踪!
苏妄言从藏身处出来,呆站了半晌,竟不知道是梦是醒,只觉心头砰砰直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顺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只见前面十数丈外,一盏白色的纱灯透着点惨淡的橘色灯光,在山路上若隐若现,青白月光下,一个修长的人影宛如飘浮在夜色中一般,随着灯光移动。旁边一个极矮小的影子,一蹦一跳地向前挪动,看似十分笨拙,但比起那年轻人的脚步,竟丝毫没有落后。
那两人速度极快,苏妄言远远跟在后面,用出全力,方才勉强跟上了。
行了约莫有一刻光景,突然间,只见前面那一点灯光竟陡然灭了!
苏妄言一惊,忙急奔过去。
但那白色纱灯也好,年轻人也好,竟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眨眼之间……
苏妄言打了个寒战,但觉山间的寒气一股一股从衣领灌进来。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突地,一点光线猛地跳入眼帘——前面不远处的路边竟有一间小小的草舍,那光线,就是从屋子的窗口漏出来的!
苏妄言怔忪片刻,吸了口气,上去敲门。
便听屋内有个女子的声音柔柔道:“夜深不便待客,客人请回吧。”声音竟无端有些耳熟。
苏妄言朗声道:“洛阳苏妄言,前来借宿,请主人行个方便。”
屋里那人沉默许久,终于低声问道:“是洛阳的苏大公子吗?”
随着话声,草舍的房门“咿呀”一响,慢悠悠地开了。
苏妄言只觉心头砰砰直跳,几乎就要叫出声来——站在门口的,竟赫然就是当年那姓凌的女人!
第二章 凌霄
女人当门而立,淡淡一笑,轻声道:“多年不见,大公子别来无恙否?”
苏妄言心潮起伏,面上却丝毫不露,也笑道:“原来是夫人……许久不见,夫人一向可好?”
那女人又是沉默良久,凄然微笑:“原来苏大公子还记得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在回答苏妄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虽淡,却像是有许多感慨、许多辗转、许多零落……都融在了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听在人耳里,便直似惊涛骇浪一般。
一时间,苏妄言竟也说不出话来,只默默打量着那女人。
算来不过五六年时间,女人已苍老了许多,当年一头秀发,如今也已夹杂着许多银丝。苏妄言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丹唇皓齿,削肩素腰,便觉得心里有些酸楚。
好半天,重又问了一遍:“夫人一向还好吗?”
那女人笑了笑,却没答话,转身走在前面。
苏妄言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进了门,是一间不大的堂屋,家什陈设都甚是简陋,除此之外便只有一间内室,用青色的粗布帘子和堂屋隔开了。堂屋里四角都点着灯,照得屋内十分明亮。临窗一张小桌,几只竹凳。
那女人引他在桌前坐下了,两人都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苏妄言四下里扫了一圈,笑道:“在下从锦城出来,错过了宿头,本想要找个人家借宿一夜,没想到这么巧,竟遇到夫人!”
那女人轻叹了一声:“我一个女人家,住在这郊野之地,有许多不便之处,所以方才没有给公子开门,还请苏大公子不要见怪。”
苏妄言心头一动,道:“夫人一个人住?”
那女人点点头,看他神色,诧道:“怎么了?”
苏妄言道:“没什么,刚才在路上看见有人走在前面,到这附近就不见了,还以为是住在附近的山民。”
看那女人神色却是全不知情,浅笑道:“大约也是错过了宿头的行路人吧?这一带最是偏僻,方圆数里,除了我这里再没有别的人家。别说人家了,就是过路人也难得见到。”
苏妄言随口应了,心下更是惊疑不定,不知方才那“王家先生”“忘世姑娘”竟是什么来历?一时间,只觉心里许多疑问,斟酌许久,只问:“夫人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那女人惨笑道:“我若找到了他,又何必躲在这里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苏妄言想了想,道:“有句话,我十年前就想要请教夫人了——要说苏家三公子,那就是我三弟了,但夫人要找的,显然不是他。不知夫人要找的苏三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天下姓苏行三的人多不胜数,夫人要找的那一位会不会根本不是洛阳苏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