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被投进天牢的关大少,倒不知身在何处,关家一众老小问起衙门里,居然人人都说不知。关府的老管家也曾亲自去天牢询问,回府之后只说人家苦著脸什么也不说,把一张嘴闭得紧紧的,问多几次,才伸出手来指指天上,之后再问也没有任何响应,教老管家摸不著半点头脑。有那聪明些的,揣测道莫非是皇上有旨不准开口?
此事确是上面下了旨封口的,任何人不得妄言关大少的去处。天牢里人人皆见,关大少是被皇上带的人横著抬出去的,抬出去时出气多、入气少,眼见是活不成了的。事关皇家声誉,也怪不得皇上和太子都三令五申的传了口谕下来:若有任何人泄漏关大少的行踪,即刻就地正法!
只有宫里的奴才们知道,皇上和太子心情诡异得很,自从三日前带了十二殿下回宫开始,他们就是时怒时喜、天威难测,比从前难伺候了许多。
众人私下揣测,是因为被带回宫里的多了一人,这人此时不但身在皇宫,而且还是在十二殿下的床上。那人抬进皇宫时似是身患重病,却又未见太医前去诊治,唯有十二殿下每日里衣不解带,亲自伺候那人喝药洗澡,过得几日那人便好得活蹦乱跳了。
那人也著实胆大包天,竟对这等折福的殊荣安然受之,更奇的是皇上和太子居然对此装聋作哑,连著好几日不去十二殿下的宫里,由著十二殿下任性胡为。
皇上和太子宠著十二殿下是一回事,待奴才们如何又是另一回事,心里头憋著气,铁定是时不时要出在奴才们身上,一众宫女太监这几日都受够了惊吓,不约而同痛恨起那个躺在十二殿下宫里的人。
此人身份其实也不难猜,除了十二殿下最爱的心上人,还能有哪个让他这般乐滋滋的亲自伺候?躺在他床上的正是他的宝贝亲亲关大少了。
关大少那日与太子当面对阵,原本也存著赌上一把的心思,直到最后服下那毒药时,才以为他命已休了,却原来只是皇上和太子间打了一个大赌,他服下的虽是剧毒之药,那解药倒也是有的,事后服了解药,躺在床上修养两天便能回复元气。
他自己赌了那么大一把不说,连他的性命都成了人家的赌注,好在皇上、赵大人、赵少爷、杜公子都很给面子的投了他赢这一把,唯一赌他输的,只不过是太子一人。
皇帝陛下向来最宠幼子,朱正昭出宫之后他早已开始过问此事。他们四人被太子下令关进天牢当晚,老皇帝便派人找来了赵思齐与杜剑横问清情由,两人自然是死命为关大少求情,赵思齐还不惜说出自身通往之事,添油加醋的描述男男之情如何暴烈难解,老皇帝听得心中大惊,也怪自己太宠幼子才致使其这般离经叛道,接著又召来了赵爱卿密谈一宿。
赵大人也是过来人,尴尴尬尬的承认了爱子果然曾经为了情人做过那般傻事,这男子之间的浓情烈爱,丝毫不比男女间的缠绵悱恻逊色,若一个不好,便要落得双双殉情的下场。皇帝陛下甚为信任这位赵爱卿,听他如此一说,越发的担忧起来,自己这个幼子牵扯上龙阳断袖的情事虽然不甚光彩,比起失了性命总是好些的,只要那关大少并无如太子所言,犯下甚么通敌叛国的罪行,他这个心仁的皇帝、阿昭的亲爹自然可以松口。
那几日里,皇帝陛下总算像个真正的皇帝般威严处事,召来无数相关人等盘问那关大少的所为。耳中所闻,皆是没查到什么名堂,关家也就是银子多了些、生意大了些、时不时隐著身份做些善举而已,要说罪状,又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罪状,若真把那关大少一刀两段,民间定要流传些不好听的话出来。
太子忧虑之事他也心知,他这个第二代皇帝因御下过仁而废了重典,举国上下贪风日盛,国库极为空虚,那关家如此财力丰厚,只怕比他本朝的国库还富,抄了关家即可先发制人,少个日后的心头大患,亦能大大的充实国库,可不正是一箭双雕吗?因此对这关大少……无非是「杀」或「擒」两条路子。眼下阿昭把那关大少爱进了心坎里,只要任何人对其不利,说不得就像赵卿家所言般闹个一拍两散,要说那个「擒」字,抄罚家产也是擒,那还得爱财不爱命的关大少肯让朝廷去抄,阿昭跟他这般胡天胡地的搅在一起,勉强也算得应了那个「擒」字,若那关大少对阿昭确是真心,朝廷花他关家的银子就是天经地义,还少了那等「朝廷霸占民家家财」的不体面。
想了再想,他终于与赵大人召来太子一起共商,父子间争辩许久都不得结果,太子主「杀」,他却主「放」,最后只得设了这个赌局,赢的那一方才可决断,赌注便是那姓关的是否对阿昭真心。
这赌法还是赵大人想的,道是此法定能测出那姓关的对十二殿下真心几何。若不肯与十二殿下分开就赐他一条死路,他选择求饶的话,便是对十二殿下半分真心也无;若是情愿受死也不肯与十二殿下分离,那便是有了九分真心;若是情愿受死,还想保住十二殿下的命,不忍带著情人与自己共赴黄泉,那便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位关大少想必是十分真心了,无论于十二殿下的私情或者皇上的万里江山都是大大有利,此人非但不会判国,只怕还会顷力相助于皇家。
这赌法一说出来,皇上欣然允之,太子虽然不甚满意,也只能暗自佩服赵大人的智计很是了得──能说服皇上接受此计,已是赵大人深谙圣意的为官之道,他便算是太子,也毕竟未曾登基,父皇才是那个真正握著决断之权的万万岁。
这赌局一设,本就身在局中的赵少爷和杜大侠也投了赌注,他们四人都站在关大少那方,直把个太子气得暗地吐血。
说是心中期盼那姓关的对皇弟并非真心却也不对,他身为人兄,皇弟既然倾心于此人,此人待皇弟也真心自然好过虚情假意。
总之他这个太子为此事著实劳力伤神,心中把那姓关的贱民恨得是一头的包,在天牢中所说的言语,也有大半都是心底的真话──
他朱家最小的皇子,他朱正曜的胞弟,那贱民竟敢染指,只取其一倏性命,都已经赚了,何况还不一定取得成。
自小长到大,太子殿下未曾如此恼怒郁闷,那姓关的也当真不负众望,十分漂亮的赢了那个赌局。
听得那贱民说出那番「遗言」之时,他便知此人待十二确是真心真意了,再不甘心也只得认了这个「输」字。不甘之余,他还生出几分怅惘:自己身为太子,早早便大婚了,正妃侧妃娶了一堆,有没有一个待自己如此情意深重?若他不是太子,这世间又有没有一个人能对他这般倾心相爱呢?
糊里胡涂做了这么个便宜的「大舅子」,他口中自然是永不会承认的,心中则无可奈何,只能暗自狠狠咬牙──
那姓关的爱财如命,他就以此整治那吝啬贪财的贱民,三天一小敲、五天一大敲,敲得那贱民呜呼哀哉、肉痛万分,除了可充实日益空虚的国库之外,也算是出了一口心底的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