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了遍布原野的菖蒲花后,他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又是什么。
踉跄往前走了几步,菖蒲视线失去焦距,双唇微张,喃喃自语。
“月西沉,花渐凋,应运时序荣华过。叹吾愿,只求冬来尽落……”
“菖蒲?”佐野忠幸错愕地瞪着菖蒲瞬间改变的表情,那是他未曾在向来淡然的菖蒲脸上见过的。
或许可以说,凡是夜华,都不该有那样的愤恨表情,毕竟他们卖笑维生,这般对客人怒目相视,岂不足砸了自己的饭碗?
佐野忠幸不懂为什么菖蒲会有那样的表情?
“菖蒲!”佐野忠幸大步追上菖蒲,一把抱住他,因为他那失神的模样看起来宛如一株即将凋零的菖蒲花,让他不由得想搂紧……
他明明是想让菖蒲高兴,菖蒲并没有为他展露那天的率真笑容,他该死的根本想不透原因!
甚至,就连这一大片花海也抚慰不了菖浦的心,还将他们两人之间的鸿沟划得更深……
“菖蒲!我不准你擅自说什么枯不枯萎的!我不管菖蒲花是不是会随着季节而凋落,总之你绝对不许离开我!”佐野忠幸狠狠地将菖蒲搂在怀里,他总觉得菖蒲好像即将消失在紫花的波浪中,再也不复见。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获得、想呵护在手心的,就是这株菖蒲花,但是……他却也在同时头一回明白什么叫作恐惧。
他知道,自己似乎害怕失去菖蒲,虽然那原因尚未明朗……
菖蒲像是没听见佐野忠幸的话,向天高举着双手,仰头哀叹自身无奈的命运,喉咙间发出的声音更是凄怆。“只盼……冬来尽落……”
话中之意,就是菖蒲此时此刻唯一的希冀。
可惜,他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不许……我不准你再说这种话!”佐野忠幸扳过菖蒲的身子,用力吻上他的唇,仿佛要吞掉菖蒲心里的悲伤。
半是侵略、半是安抚的吻,那是佐野忠幸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的感觉,他向来喜好掠夺,对于放下身段哄人没什么兴趣,但是……
唯独菖蒲,他却是怎么也放不掉。
初始时他确实是想征服菖蒲,但如今看着菖蒲心碎的表情,他却感觉比菖蒲还要心痛,当初那股纯粹的征服欲早已不复存在。
想取悦菖蒲、想见他笑,那是佐野忠幸此刻的愿望。
离开了菖蒲的唇,佐野忠幸捧着菖蒲的脸颊,露出急切的表情,现下的他仿佛一个即将失去心爱宝贝的少年。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是他能给的,他都愿意给,只要菖蒲别再念着要生离死别,别擅自消失在他面前……
佐野忠幸难得愿意付出真心,可夜华却不领情。
望着映在幽黑双眸中的自己的身影,菖蒲只是将眼睛瞪得更大,仿佛见到妖魔鬼怪。
他用力摊开佐野忠幸,在遍野的紫色波浪问狂奔,直到他精疲力尽,喘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啊——”强压着十七年的苦闷换来一个凄厉的嘶喊。
菖蒲跪在地上,伸手拔起盛开的美丽花朵。
就如佐野忠幸所说,花儿无心,而人本无情,所以摧花之人才如此多;可只要将花儿尽毁,摧花之人也无用武之地……
他就要毁了花儿,终结花儿的苦难!
“菖蒲!”佐野忠幸的心莫名地掀疼。
看着菖蒲拔花的动作,他恍然大悟,因为菖蒲不像是会无故摧残事物的人,若说这摧花之举与菖蒲眼里的愤恨、喉间的呐喊,起因都是同一个,那么……
“够了!别再拔了!你拔再多,只是让自己手疼啊!”佐野忠幸跟着菖蒲一起跪在花海之间,从身后紧紧箍住菖蒲的双臂。
他知道的,菖蒲在嫉妒!
对于一辈子没见过天、没踏过地,甚至连山野林间都不识得的夜华来说,这片自由盛开、与菖蒲同名的花毯,无疑是在嘲笑和悲叹菖蒲身不由己的命运。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想哭想笑都随便你!菖蒲!”
紧紧抱住菖蒲,佐野忠幸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何谓重担。
抱着菖蒲,他感受得到菖蒲十多年来扛在身上、藏在心里的沉雨,即使不笑不言不语,那哀愁依然萦绕不去。
无法从紫烟馆离开,却又渴求自由的菖蒲;无法摆脱家族责任,而被迫安排一生的他……
是啊!他在菖蒲身上,见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就是他,所以他才怨、才气,才希望菖蒲笑颜逐开,因为他的欢笑早被藏在冰天雪地的一角,不复记忆,徒留虚伪的应对与分不清真意的客套。
被佐野忠幸抱在怀中的菖蒲,仪仅挣扎了一会儿,就接受了自己无力逃脱的事实,但此时的他已无心无力配合佐野忠幸。
放掉全身力气,菖蒲像是失去操纵者的断线人偶,瘫倒在佐野忠幸怀中。
“菖蒲?”佐野忠幸瞧着两眼无神的菖蒲,紧张地问。
夜华,必须笑脸迎人,不会露出这么空洞的眸光。
“菖蒲……”佐野忠幸抱着菖蒲跪坐在大片花海里,将他的脸挨着自己,虽是低声轻唤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只能轻轻磨蹭他的脸颊。
倘若是他,他想要什么?佐野忠幸忍不住望者蓝天自问。
若是他寻得了答案,或许他与菖蒲都能寻回自己……
风儿轻吹,花海依旧迎风拂动,却无法带走菖蒲的伤痛,他看着满天白云。
“夜华终究不是花啊……”
如果他真的是花,是否就可无心?
倘若无心,能否就此无视这令他胸口犯疼的元凶而随波逐流?
向天祈求着答案,菖蒲缓缓闭上眼,因为他明白,这个愿望恐怕得等寿命告终,他才能真正无心。
“菖蒲?”佐野忠幸轻拍着菖蒲的脸颊,这才发现他昏了过去。
佐野忠幸慌了,反射性地回头大吼起来——
“快来人!菖蒲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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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张开眼,蓝天花海己不在眼前,菖蒲撑起身子,伸手遮去刺眼的黄昏金光,在稍微适应光线之后,才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雅致的房间和绿意盎然的庭院,是令史大人的别馆才有的优美景致。
“你醒了?”佐野忠幸原本伏在菖蒲身旁小憩,一感受到身边传来的轻微动作,他立刻抬起头来。
菖蒲看了佐野忠幸好半晌,对于这样的问句颇不以为然,因为他都爬起来了,难道说他在梦游不成?
“嗯。”极其细小的声音,算是回答了佐野忠幸的蠢问题。
“身子有没有哪边不舒服?”佐野忠幸伸手探了探菖蒲的脸颊。“你刚才突然昏了过去……”然后他紧张的把菖蒲带回别馆,差人十万火急地将大夫请来,所幸菖蒲除了身子瘦了点,并没什么大碍。
“我让人熬了热汤,你喝一点。”佐野忠幸边说,边叫守在门外的下人去将汤端柬。
“不劳大人费心。”冷澈的音调出自菖蒲的双唇之间,比起原先的漠然更加不带感情。
“菖蒲?”佐野忠幸愣了下。
“若说菖蒲先前的态度惹得大人不快,菖蒲在此致歉。”
掀开棉被,从被垫上爬了起来,菖蒲用力叩了头,令地板发出沉重的声响。
“不过菖蒲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菖蒲明白佐野忠幸买下他的原因,只为了再愚蠢不过的征服欲。
“您买了我,有权对我做任何处置,即使您要取菖蒲性命,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请恕菖蒲无法再迎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