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主攻建筑及造桥业的蓝慕唐,可就是个道地的上海子弟了。他是上海的名门之后,财力雄厚的蓝家,在上海拥有大片土地及产业。身为蓝家嫡系的蓝慕唐,自幼环境优渥,要什么有什么,间接养成他自我、放荡不羁的性格,是五龙中最难约束的人。
而若说到五龙之中最神秘、最捉摸不定的人物,当数年纪最轻的商维钧。长相俊美,清秀到近乎邪气的商维钧,是上海鼎鼎大名商老爷子的独生子。在龙蛇杂处、商业鼎盛的上海滩头,有令人艳羡的大企业家,也有令人畏惧的黑道大亨,商老爷子就数后者。
继承商老爷子事业的商维钧,是其中的翘楚。为了完成商老爷子称霸大上海的梦想,商维钧不遗余力地扩充地盘,扫荡一个又一个堂口,近来更成为令道上兄弟闻风丧胆的人物,俨然是新一代的上海黑道大亨。
这五个在不同领域、不同背景的好朋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有好运气。运气,是能不能在上海滩立足最重要的因素,少了这项因素,任凭有再好的实力,都成不了大事。
他们的运气很好,实力更好,所以才能在这上海滩头,闯出一番事业来!
“前两年花会还挺盛行的,这两年就不行了。”
所谓的运气,就是能掌握到最佳时机,参与或是躲避能令人一夕致富,或是瞬间一贫如洗的金钱游戏,就比如花会。
“那玩意儿流行了三十几年了,早该退了。”
花会说穿了就是赌博,由头家设置花会总筒,将三十六个无论是人名或是其他指定字词,贴在墙壁上,再从其中选出一个人名或字词写好,密投在筒内挂起来。至于参与签赌的赌客则是将相准的名字或字词写好放进另一个筒内,等时间一到,头家将封筒内的纸条拿出来,跟赌客对,猜中的人赔几十倍,是个人人疯狂的金钱游戏。
“还是维钧厉害,看出花会的寿命不长,没下本钱。”经营花会可是要有底子的,不但必须在道上有点名气,还得打通租界上上下下关节,没点儿本事还真的玩不起。
“我不屑玩那种东西,要玩就玩大的。”商维钧淡淡回道,自信皆在眉宇之间,不是一般小喽啰可以相比拟。
“这几年你玩的东西够大了,公共租界的地盘都快被你占光了,不是吗?”他们都知道商维钧的野心大,不喜欢走传统下三流的赚钱方式,比较倾向于企业漂白,赌博这玩意儿,没什么兴趣碰。
“有些传统不得不延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扫堂口、抢地盘,这些所谓的“传统”,在上海黑社会仍占有很大的比重,再怎么不愿意,也只有顶著头皮硬干,不然会被笑没种。
没有人会怀疑商维钧没胆,这点在场的其他四龙比谁都清楚。自从他十三年前以十四岁不到的小小年纪,带领帮上兄弟扫平程家,并占领程家的地盘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质疑过他的能力,活脱脱就是个“玉面罗刹”。
这是上海滩,想生存就必须比狠,是不变的铁则。
“喂,别老是绕在维钧的身上打转,皓天那档事儿,比较要紧吧?”傅尔宣知道商维钧最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赶忙将话题扯开。
“依皓天的个性,不可能装聋作哑,她的一举一动,恐怕老早都掌握住了吧!”蓝慕唐可没傅尔宣烦恼,他对韦皓天有信心得很。
“都掌握住了。”韦皓天微笑。“听说她搭的船,这几天就会下锚,我就能采取行动了。”扬高的嘴角且有无限的满足。
“恭喜你啦,皓天。”傅尔宣和蓝慕唐轮流拍韦皓天的肩膀。“你等了好久,就等这一刻。”终于能够美梦成真。
“等的人也不止我一个,海泽、尔宣不也在等?”大家都有牵绊,都有非完成不可的梦想,这点他并不孤单。
“大家都在等,但就只有你一个人有机会完成梦想,所以还是你最走运。”被点名的傅尔宣,露出爽朗的笑容,再次恭喜韦皓天好运。
若论运气,没有人能比得上皓天,他做什么都比别人顺利。
“好说、好说。”韦皓天拱拱手,开玩笑说了句:“承让了”,目光接著放在他们脚底下的大上海。
在这座有“远东第一楼”美称的豪华饭店,他们站上了上海的顶端,接著就要朝世界迈进,只是在跨出脚步之前,他们必须先满足自己的梦想。
他的梦想……
一个白色的影像,在韦皓天的脑中缓缓升起,终至清晰。
身穿白色蕾丝洋装的小女孩,手里紧捏著同色的蕾丝布袋,下巴抬得老高叫一旁的司机别理他,她还要赶去上钢琴课,那狗眼看人低的神气模样,至今他仍记得。
梦想啊!
繁华的上海,提供给人们无数作梦的机会,有人美梦成真,也有人失望的收拾行李回乡,但有更多人默默无名地死在城市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别怪上海太无情,上海从来就只供给机会,但不保证成功──
这就是上海。
第一章
尘土飞扬,呼啸而过的汽车和黄包车夹杂在一起,偶尔点缀著挑著扁担沿路叫卖的小贩,爱多亚路的今天,非常繁忙。
“闪边靠,找死!”
穿著时髦的公子哥儿,坐在高高的驾驶座上,对著底下的行人及黄包车拚命按喇叭,就怕别人不知他家里有钱,买得起洋车,住得起洋房。
“喀啦喀啦……”
黄包车的车轮声,像是故障的黑胶唱片,在留声机的转盘内不断地跳针。很难想像,这条宽阔的大马路,在几年前还是条宽阔的大河,去年才完全填平启用,这会儿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了。
当然,要比人车拥挤的程度,爱多亚路是比不上大马路来得热闹,也不像外滩还筑有电车在路上跑,但它既宽又新,最重要的是竞争少,这对靠拉车维生的黄包车夫来说,是再好不过。
这是一九一五年的上海,民国才成立不久,但开埠已久的上海,早已是繁华似锦,街道到处都是来往匆匆人群。
“先生,要坐车吗?”满街跑的黄包车夫,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逢人便问要不要坐车。
“Get out!”被询问的洋人挥动手上的拐杖,将一脸热切的黄包车夫扫到旁边,并顺势踹了他一脚,黄包车夫痛得抱住被踹的肚子哀嚎。
好痛……
“吃了一记‘外国火腿’,活该。”其他的黄包车夫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出言讽刺被踹的车夫,听得在一旁帮忙拉车的男孩很火大,直要找洋人理论。
“你这个死洋鬼子──”
“算了,皓天,咳咳!”被踹的车夫赶紧出面制止男孩,怕他闯祸。“你争不过洋鬼子,再闹只会进巡捕房,多麻烦而已。”
“可是爹──”
“听话,别再闹了。”他也不甘心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要国家的国力这么衰弱呢!
韦老爹和他儿子一样,都对这些住在租界里面的洋鬼子恨之入骨,但他比他儿子认命,知道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强出头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反观韦皓天,却是紧握双拳,气得几乎将牙龈咬出血来。这是他们的国家,可是这些洋鬼子却反客为主,爬到他们的头上撒野,他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洋鬼子好看!
“别愣著,再四处看看有没有客人,不然今天咱们一家大小就别想吃饭了。”韦老爹没他儿子的豪气,就算有,也全被现实磨光了,如今的他只求能够全家温饱,已是最大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