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冷漠的话啊!
章纯缦的心揪成一团,她不知该做何反应,她觉得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傻瓜,在他不告而别后,在他向众人表明不要让她来找他……
她还是来了。
突然地来了,让他无从拒绝,只能让他们进门。
她端起眼前的那碗面,不管它泡软了没有,一口接一口咬着半生硬的面条,泪水不断滚进浮着油的深褐色汤里。
“阿海——”涂传唯低斥一声。
章纯缦因这声叫唤,泪流得更多,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喊出来。
“你跟我过来。”冯子海对涂传唯说,语气里有难掩的怒气。
他们走进房里,章纯缦一个人留在客厅。半掩的房间,传来冯子海的声音——
“你带她来做什么?我明明特别叮咛过你们!”
“来把你带回高雄,你一个人待在台北做什么?你还没死心吗?”
涂传唯压低着音量说,但是,声音依然清晰地飘进章纯缦耳里。
“我的事不用你管,明天一早,你就带她回去。”
“你到底打算怎样,至少跟小缦说清楚。你知道她今天跑到店里,哭着求桐告诉她你住的地址吗?你这该死的,到底是怎么跟她说的?”
“我说了,不用你管,反正我短时间内不会回去,我打算在台北和朋友合伙开店,其他的事,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别再给我制造麻烦。”冯子海的语气,明显出现不耐烦。
“阿海,你搞什么,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小缦她——”
“这里有两个房间,很晚了,你们就在这里窝一晚,明天一早就回高雄去。”
冯子海截断他的话,说完,从房间里走出来,拿起搁在电视柜上的钥匙。
“你要去哪里?”涂传唯拦住他。
“我到朋友那里睡。”
“你他妈的到底在想什么?!”涂传唯火了。
“不用了……”章纯缦终于勉强能够发出声音。
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她怀疑自己还活着。她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灯光下,却仍见闪着反折光线的泪痕。
“我们现在就回高雄去。”章纯缦扶着椅背站起来,目光掠过冯子海,停在站在他身后的涂传唯脸上。
“小缦……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刚才坐得腿都发软了,还是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回去。”涂传唯知道冯子海是刻意不将门关紧,不过,他还是不懂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怎么了,只觉得气氛十分凝重。
她的视线仿彿穿过墙面,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声音轻轻地,不带情绪,重复说着:“我们现在就回高雄。”
“小漫……”涂传唯试着想劝说。
“那你们就搭夜车回去吧!我帮你们叫车。”冯子海无情地说。
章纯缦紧握着拳,脸上肌肉撑着不泄漏任何心情,指甲深深陷入她柔软的掌心中。
冯子海走到沙发旁的小茶几边,拿起无线电话,按了几个号码,说完一串地址,最后,撇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墙壁,说:“十分钟后,车子就到了。”
章纯缦抿着唇,涂传唯欲言又止,冯子海静止不动。客厅里,充斥着压抑而令人窒息的气氛。
“走吧……”章纯缦先走出大门。
涂传唯又跟冯子海说了几句话才急忙跟出来。
等待电梯的时间,章纯缦听见身后“咔啦”一声。
冯子海将门锁上,也一并将她的心,锁上了。
电梯到达一楼,离开公寓大门,投入森黑的街头,章纯缦一瑟缩,揽住涂传唯的手臂。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只有涂传唯是她最亲近的人。
而住在身后大楼七楼上,那名叫冯子海的男人,对她来说,已经是完完全全,毫不相干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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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纯缦平静地回到校园生活,学校、工作、家庭,每天往返在这三个固定的地点。
她出落得愈来愈美丽,恬静淡然,结交了几个比较亲近的朋友,也知道那时向母亲打小报告的,是当初在宿舍,住在她对门房间,隔壁班的学生。
她已经忘了那个人的名字,就像她记不起那个人为了什么要向她道歉,那一段甜蜜也苦涩的初恋,在她刻意地忽略下,覆上一层黑布,堆到心头的最角落,再也不想去掀开它。
半年后,因为章展飏不愿出国念书,章家掀起一阵风波。
章展飏不肯说明原因,只是倔着说,若再逼他,他就离家出走。
章母气得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章父选择沉默,于是章母拉着章纯缦成一战线,要她劝劝弟弟。
他们两个从小感情就好,章纯缦说的话,弟弟会听。
她走进章展飏的房间,抱起被摔落在地面上的枕头,坐到他的床上。
不知道已经多久了,他们两人,不再窝在同一张床上,半夜不睡,说着俏俏话,偷骂小学里的老巫婆,还有国中的变态训导主任和像阎王一样,总板着一张脸的黑面教官。
“听妈妈的话,别再拗了,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却无法实现,世界这么大,你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岛上吗?不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她柔声地对弟弟说。
“不想!”章展飏沉着脸,拒绝被游说。
“听听你的名字,‘展飏’,你应该张开翅膀,自由地飞翔,经过不同文化的洗礼,你的心胸会更宽阔,你的思想会更成熟,你的态度会更谦容,我希望我的弟弟拥有这样的气度。”
“姊……可是……我不想跟她分开。”他终于吐出实情。
“你的女明友?”
“恩……”他点头。“人家说远距离的恋爱,最后都会以悲剧收场,我爱她,一辈子都不想跟她分开,可是,我不能告诉妈。”
“一辈子吗……”她轻喃着。
好熟悉的一句话,多么纯真、多么理直气壮的一句话。原来,不过经过半年的时间,她就已经老得不再相信“一辈子”的鬼话了。
“现在网路这么便利,连上电脑,不就天天可以见到面,又不必缴高额的国际电话费,搞不好比待在家里聊的时间还更长。”她说。
“可是,万一她心情不好,需要人陪,我却不在她身边,万一她想见我却见不到我,久了,她会埋怨,会拿我跟朋友的男朋友比较,我怎么办?”他也想见见外面的世界,但是,台湾有他心系的人,他走不开。
章展飏对女友的体贴与温柔,却不知正残忍地撕开了章纯缦未愈的伤口,她隐忍着喉间漫出的酸涩,面无表情地问:“她怎么说?希望你留下来吗?”
他顿了一会儿,心烦地捶打着床垫。“她要我别担心,她说会等我,不过……我不想冒这个险,我知道还有其他男孩追她。”
“如果,你认为她对你的感情基础这么薄弱,不如早早分手。”
“姊?!”章展飏不相信这些话是由章纯缦的口中说出。
“感情这条路,陷阱太多,挫折太多,这样的距离就经不起考验,谈什么一辈子。”她陷入一种错乱,语气冷漠。
“姊!”他恼得跳起来。“爱情不能拿来考验的,是要用心呵护的,如果明知道我这一离开,我和她的感情可能会出现危机,我宁愿选择保护它,我不要以后后悔。而且,爸也说,在台湾念大学,一样可以出人头地,为什么我得拿未知的未来和已知的风险赌呢?”
章纯缦倏地站起来,严峻地对他说:“如果你不出国,我会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