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难了!
“三年多前在艳花楼买下你的初夜时,都未曾见你掉泪,你现下却哭得像个泪人儿。”他的唇如往常般戏谑地勾起,但却多了抹苦涩和不知所措。“是想要博取我的同情吗?”
据傲如她,不向任何人低头的她,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却一见着他便掉泪,这意味着她内疚?
“我真的不知道……”她咬着牙努力不让泪水模糊了双眼。
“过往的事不必多说,我今儿个来可不是找你叙旧的。”
他断然打断她。
常磬抬眼睇着他,发觉他脸上除了如往常一般的戏谑和嘲讽外,还多了一分难以接近的淡漠,以及一种刻意划清界线的生疏。
往后,都得这么过了吗?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走,说不准他会好过些。
或者他想要把对她爹的怨恨全倾泻在她身上?
无妨了,只要他觉得好便成。
“你……”他在她面前坐下,方要开口,乍见桌上的雕版,发觉她直淌出血水的指尖。“该死,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用自己的袖子轻拭去血水,随即起身取来金创药替她敷上,怒不可遏地瞪着她始终无动于衷的泪眼。
“方才雕版,不小心划伤了手。”她淡道,泪水再次淌落。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在她伤他至深之后,他依旧可以待她这般好……他为何要待她这般好?
回避了几天不见面,今儿个突地见面,他又如此在意她的伤口……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的,她是不是伤得血流成河,一点都不关他的事,但他竟替她上药……
“不是说了……”他恼怒地想将搁在桌上的雕版扫到地面,却突地见着上头勾勒的图样,不由得轻拿在手,扬唇笑得戏谑。“这该不会是我吧?”
好巧的手,居然将他的模样雕在木版上头……做什么呢?
“嗯。”
“你不是喜好雕佛像吗?”他睇着上头的血迹碰巧覆盖在眼上,笑中不禁带着几分苦涩。
“嗯。”她点了点头道:“因为无觉大师大多雕佛像,而我也觉得我爹作孽多端,我多雕点佛像,说不准可以替他积点阴德,算是我为人子女能尽的一点心意。”
然,她爹的行事作风已到了残虐无人道的地步,就算她再雕上千幅万幅,也于事无补。
“哼。”他冷哼一声,“那这上头的我,也是佛像不成?”
将他供在上头,好替她爹积点阴德?天底下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嗯,在我的心里,你就像是神佛一般。”
“我?”他不禁仰天大笑,久久不能停止。
“六少?”
君残六突地扯下眼罩,怒目瞪着她。“你告诉我,天底下有这般可怕吓人的神佛吗?”她的话简直是在亵渎神佛。
他何德何能能够成为神佛?他是鬼啊!
“神佛本无形,是依造人的看法而出现了轮廓,我心中自然有我的神佛,从你替我赎身之后,你便是我的神佛了。“他的义举和神佛有何不同?总比他人有着美好的皮相却满肚子坏水来得好。
“这是在抬举我,还是嘲讽我?”他突地凑近她,见她不闪不躲地直视着他丑陋的半脸猛掉泪,他的眉不由得皱得更紧。
这是内疚、是同情,抑或是悲悯?
她应该像以往那般狂傲地说她爹的所作所为与她无关,谁都不能将仇恨算在她头上,而今她只字未提……是她认罪了吗?
第十章
“六少,我无意嘲讽,我只是……”
睇着君残六脸上横陈的疤痕,却仿若刻在她心上,痛得无以复加……
很疼吧,当年的他,不也是个娃儿,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瞧瞧,这么一张教人骇惧的脸,怎么会是神佛?”他指着自己已经瞧不见东西的那只眼。“你可以瞧得再清楚一点,这就是你爹干的好事,往后……总有一天,另一只眼也会跟着失明……
恨哪!要他如何不恨?
面对她泪如雨下的秀丽面庞,他又爱又恨,想要将她狼狈地拥进怀里,却也想要将她丢弃到永远瞧不见的地方。
“六少,让我伺候你,好吗?”她轻轻地触上他已毁的半边脸。“让我当你的眼,好吗?”
倘若可以,请将她留在他的身边,她可以服侍他一辈子,绝不会有怨言。
“你在同情我?”他紧咬着牙怒道,一把抓下她不安分的手。
他瞧起来需要他人同情吗?
“不……”不只是同情,不只是愧疚……她不会只是如此的,但她说不出还有什么,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绝对不会只因为同情或愧疚,便认为自己可以拿上性命相抵。
虽说,她老是怨他拿她开刀,事事针对她,气他的性子阴晴不定,令她难以捉摸,可她也知晓,他对她一点恶意都没有。
他待她这般好,她只是嘴上不说,然心底却相当感激,这一份感激……不只是纯粹的感激,还有太多太多经年累月存积下来的情愫,绝对不是抱着赎罪的心态。
“哼!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是我说的话,你定会顺从?”他松开她的手,别过眼侧对着她。
“是。”只要他给她机会,她岂有不去做的道理?
“好。”他点了点头。“我要你……和夜蒲成亲。”
这简单的字句却仿若有千万斤重,让他说得艰涩万分。
非得这么做不可,唯有这么做,才能彻底阻断他的痴心妄想,而夜蒲就像是他的亲手足一般,将她许给他,他也安心。
“和夜蒲成亲?”她瞳目结舌。
为什么?倘若要她服侍他,也不一定非要她嫁给夜蒲的,是不?
“明儿个便成亲。”他不容置喙地道,敛下浓密的长睫。
对,为免夜长梦多,他得要这么做!
“我不要。”她摇着头,直抓着衣襟,试图缓和在胸口突然涌上的痛楚。
抬眼对上她恼怒万分的眼,他只是冷笑。“哼!你不是说了不管我说什么,定都会顺从我来着?”
不要……打头一次见着她,她最常对他说的便是这句话了。
“我可以伺候你一辈子,我不一定非要嫁给夜蒲,我……”她欺近他,纤手轻触上他的脸,他却嫌恶地闪开。
倘若真要嫁,她宁可嫁给他……可他又怎么接受得了仇人之女?
“你以为我要你嫁给夜蒲,是为了什么?”他紧掐住她尖细的下巴,魅眸直瞪着她尽管泪流满面却依旧魅惑众生的粉颜。“我是要折磨你,好好地折磨你……”
以往,她嫌恶他得紧,现下却又如此愿意欺近他,倘若她的靠近是为了赎罪,他一点也不希罕,他还不至于落魄到要她施舍!
“倘若……折磨我,可以让你好过些,这又有何不可?”也好,不管能否减轻她的罪孽,只要能够教他心里痛快,要她嫁给夜蒲又有什么困难?夜蒲是个好人,嫁给他,怎会是折磨?
“那就这么决定了。”他冷冷地甩开她,拿起眼罩戴上。
“六少……”见他转身要走,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低声问:“当年,你为什么要替我赎身?”
君残六颀长的身子微微一震。“哼,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罢了。”
倘若不是鬼迷心窍,又会是什么?
“那你收留我,也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三年多的恩情,怎会是简单的一句鬼迷心窍就能算了的。
“倘若我知道你是当年杀我爹娘的仇人之女,我根本不可能替你赎身,更不可能收留你,我该要放任你自生自灭,管你是死在路边还是死在艳花楼里!”他回头怒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