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是他打伤的!冷冷瞪着他,敖丰眼里的神情从愤怒变得冰冷,依旧一言不发。
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齐天大圣心里的懊悔像这眼前的海浪一样排山倒海的,涌到嘴边,却都被打结的舌头缠住了。有心拔出金箍棒把那水墙砸个大窟窿冲过去,刚把金箍棒掏出来晃了一晃,就被对面那美丽眼睛里焚烧的烈焰吓得赶紧收了回去。
真把他变的玄水之墙一棒砸破了,那条爱面子的小蛇儿不恼羞成怒地气昏过去才怪!
唉声叹气地,孙悟空在那水墙外急得团团转。一个多月了,除了这个咬牙切齿的「滚」字,敖丰没对他说过一句话。虽然对于情情爱爱缺乏必要的敏感,可如今孙大圣的心里,也开始隐约意识到这一次,这条又倔又拧,脾气又坏的小蛇儿怕是真的受伤了。
愁眉若脸地望着敖丰越来越委顿的脸色,孙悟空觉得心里似乎有东西在撕扯着。定定地看着西海龙宫三太子,他终于不再坚持了:「小蛇儿,那我先走了……你赶紧躺下养伤,别费力气顶这水墙了。」
望着那高大的男人身影消失在龙宫外,敖丰虚脱般地松了口气。慢慢地倒在了珊瑚床上,殿前透明晶莹的水壁消失了。看不到那人邪气又纯真的眼神里的担忧,听不到那笨拙的焦急解释,身上肋骨的伤忽然又开始隐约作痛了。
呸!按住了肋下,敖丰恨恨地咬紧了雪白的牙:早知道自己就不该那么死撑,明知肋骨断了也要和那铁扇公主打下去!早知道就不该护着那帮唧唧歪歪的小猴子,让它们被那泼婆娘杀个精光才好!
艰难翻了个身,却不小心触动了后背的瘀青,娇生惯养的三太子疼得一阵抽搐:背后的瘀伤有好几处,什么样的睡姿都难免碰到,那是孙悟空打的。愣愣地,想起三天前孙悟空不分青红皂白冲到龙宫来的情形,小白龙的眼眶悄悄红了。
这算什么呢?就算自己胡说了一句要杀人的狠话,难道那个男人就可以死死认定自己是跑到花果山大闹的罪魁祸首吗……在他眼里,自己居然是那种能狠得下心的妖魔?
在—起经过了五百年的五行山岁月,走过了十四年的取经路,假如还不能让那只臭猴了明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段感情,又算什么呢?
怎么自己就这么愚蠢,总也看不透那个人根本是没有心的呢?就算有,他的心──也根本就是石头……
◇◇◇
夜色深沉,原本就清静的西海海底,越发显得幽暗。影影绰绰的海底植物在幽绿墨黑的暗影里婆娑轻舞,守护着安静的龙宫。
一个身手灵动的影子,悄悄地,出现在了三太子所住的偏殿外。一个巡逻的蚌精昏昏地打了个呵欠,懵懂地看着眼前那张忽然放大的脸孔,正要开口,面前的人伸手一指,那傻呵呵的蚌精大张着嘴巴不能动弹了。
蹑手蹑脚地在偏殿外巡视了一圈,把所有的宫女和侍卫们用定身术定在熟睡里,那个黑影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破釜沉舟般飞身光速冲进了偏殿。
选在半夜,孙悟空是琢磨了很久的。第一,敖丰这时肯定睡着了,不会在第一时间把他赶出去;第二,就算是服侍的下人们也该睡下了,做那种事情,虽然在他看来是顺应本能,而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可若是当着别人的面,那条脸皮薄得像纸一样的小蛇儿,怕会气得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吧?
悄没声息地潜近了敖丰的床边,天不怕地不怕的齐天大圣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阵砰砰直跳。想着白天厚着脸皮跑到遣云宫讨教来的法子,不知怎么一阵发怵──是,他承认那个三只眼的家伙,对付篱那个软脾气的小鱼儿是很有办法不假,可是那种霸道的法子,对敖丰这个坏脾气,也能管用?
「真到了床上,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难道你不知道──无论是谁,在劳累的时候都特别软弱?」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白天杨戬那邪邪的、带着戏谑的口气,孙悟空悄悄握了握拳:对!先把那条怎么也说服不了的小蛇儿定身在床上,封住他那张恼人的嘴巴,扒光他那身碍眼的衣服,再不分昼夜做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就像杨戬说的那样,最后趁那嘴硬的小蛇儿「最劳累疲倦」的时候低声下气说上一箩筐好话,他就不信他真的会恼一辈子!
说做就做!哪来那么多瞻前顾后的害怕来?暗自唾弃了自己一把,孙悟空捋起袖子,鼓足勇气冲着床上那熟睡的人暗暗施动了定身术。
明亮的夜明珠被晚间半台的蚌壳遮去了大半光芒,只剩下温润柔和的光彩,映照着床上熟睡着的敖丰那英俊中带着秀美的容颜。
容颜依旧,只是憔悴。
呆呆地看着敖丰那秀气的眉,苍白的面颊,紧紧闭着的睫毛,孙悟空忽然完全忘了自己的原本来意。他睡得那么热,那么安心啊……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吧?
悄然地,他轻轻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摸摸那这些天揪心思念的脸庞,伸到近前,却又唯恐惊醒敖丰似的,缩了回去。不知在床边站立了多久,天色,渐渐明亮了。
窗外的霞光悄然流泻进来,照在敖丰依旧熟睡的脸上,给原本苍白的脸色和薄唇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微红。看着那亲吻啃咬过无数次的红唇,像是受到了巨大的诱惑一样,孙悟空不知不觉地俯下身去,轻轻地在那嘴唇上印下了一吻。
从来都是情急的撕咬啃噬,从来都是热情似火的攻城略地,这一次,好像才是他们之间,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温存的吻。
被伤痛折腾得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敖丰像这几天一样,在第一缕霞光中睁开了眼睛。从觉察出唇上的异样,到看清楚身上那张熟悉的面孔,再到察觉出身上完全不能动弹的窘境,只不过一刹那的功夫。可敖丰的心,已经从惊讶迷惘变得怒气滔天。
他他他!那只死乞白咧的死猴子居然敢偷偷摸进他的寝宫,仗着夜深人静,欺负他身体有伤,用该死的定身术来暗算他,占他的便宜!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飞那个男人,可是身子却不争气地动弹不得,任由着那个男人欺负!
正气得脑中一阵嗡响,脸颊上,却有一滴温温的水滴落了下来,让他猛然一震。
那是什么?又是一滴,流进了他的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带苦微弱的体温。泪水……那是泪水吗!?
那只被天庭用尽残忍手段荼害比不曾皱一下眉头,在寂寞空山里熬过悠长岁月也不曾崩溃颓废的妖族,那从身体到心肝,都是坚硬岩石做成的男人,怎么会有泪水呢?
困惑无比地,敖丰痴痴地看着头顶那张总是嚣张邪气的脸。那脸上狼藉的几滴泪水,好像是他这一生所看过最希罕、最珍奇的东西。
慢慢移开唇,孙悟空微红的眼睛正对上身下那双清澈却困惑的眼神。
「啊!」大叫了一声,孙悟空忽然跳起来,狼狈不堪地向殿外冲去。
「……臭猴子!你回来!」敖丰的声音追来。
猛地停下身,孙悟空满脸涨红地转过身。
「你刚才在干嘛?」敖丰死死盯着他发红的眼眶,果然是哭了……
慌乱无比地,孙悟空不打自招,语无伦次:「敖丰,我没有趁夜那个……那个你的意思……杨──那个大混蛋的主意我不会听的,你可千万别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