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默地研好手中的药材,打从我被刀剑划过喉管,来到这个年轻人的体内后,经历了几个月可算跌荡起伏的生活,但现在回忆起却全无真实感觉。这会儿我呆在简陋的小屋内,受着伤,研磨着药草,我可以去任何我愿意去的地方,随意拿起我的魔法卷轴而不会担心被夺走……我满足地叹了口气,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确实地感觉到,我是真真正正的,重返人间。
尾声
我看着水镜前自己的样子,金色的长发紧紧束在脑后,下面略显苍白的面孔上,同样苍白的唇紧抿着,露出一贯倔强高傲的弧度。更加年轻的躯体上罩着被洗得有些泛白的灰色法师袍——一直以来最为大陆排斥的邪恶颜色。
“还算合身。”迪安说,我穿的是他的袍子。
“走吧。”我说,离开房间,身后的水镜无声地消散成雾气。门外,巨大的银龙正等着我们。
“我第一次骑龙。”迪安有些紧张地说,“你觉得它讨厌我吗?”
“如果我讨厌你,它就讨厌你。”我说,他哼了一声,决定不理会我,手脚并用地爬到龙背上,动作笨拙的有辱精灵的名声,然后他施了个法术,把那堆药材弄上去。
我摸摸它冰冷的鳞片,这只龙还残留着少量的灵魂余波,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我。我能感到熟悉的、长袍磨擦脚踝的轻触,虽然想来这个身体还是第一次罩上法师袍。
银龙飞起,因为在上面施了防护魔法,所以这次没有失重的感觉,像坐在和平时期大图书馆的书桌前一样平稳。
“你觉得你的旧情人会不会欢迎我们?”迪安问。
我皱起眉,“他不是我的旧情人。”我说,手里拿着几页从圣凯提卡兰大图书馆手抄的稿纸——我也说不清为什么那天会把它们带在身上,也许是因为法师的职业病。
“怎么会?”他故作惊讶地挑眉,“那天他吻你吻得如醉如痴,我晚一点出现他恐怕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你推倒了!”
“迪安,你的幽默感很低级。”
“谢谢,让你讨厌是我的荣幸。”他优雅地微笑。
“如果我是你,”我冷冷地说,“我就知道现在不是挑衅的好时机,因为我们的命拴在一条绳子上!”
“可你总得允许别人有正常的感情反应,”他说,“当然你不必,你一向异常。”
我没有说话。正常是指什么?我突然想到最后那个男人绝望、近乎在哀求的脸庞,是的,那些事早该已过去,像梦一样到了早晨或毫无痕迹、或只显得虚假可笑。可我就是在这时想起他。
“我是不是个很奇怪的人?”我低声说。我无法回应弗克尔斯,我只专注于自己,很多年来一直如此。
他扬眉,“毫无疑问。但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理直气壮地看回来,好像几秒钟前讽刺我的不是他。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清澈的嗓音在高空中飘浮,“我一直很讨厌你,但最糟糕的时候,却总是想起你……我被驱逐的时候……真是断不好受的日子,精灵的家乡观念太重了,我不得不承认我违抗不了天性……我很难受,整夜睡不着觉,后来我想到你……每次想到你的眼神,就会觉得,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值得迷惑的事。”他说,紫色的眼睛直视我。
“多可笑,我从对手身上找到了最强大的自信,”他说,“能一辈子有你当对手,去追逐魔法,倒是件不错的事,你让一切的伤害都显得微不足道——你可以经受,我干嘛不?”他高傲地扬扬下巴。
我挑眉,“我很意外你对我的高评价。”
“你存在感太强,费迩卡,”他耸肩,“我没法视而不见,虽然我很想。”
至于你,我想,你大概是我唯一可以求助,而不会觉得羞耻的人了。但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来,我并不太擅长说这些。
空间一时静了下来,巨龙拍打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天空蓝得有些单调,往下已经可以看到方正的村庄,喀卡山脉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我们在如此高的地方,没人足以比翼……
我念了句咒语,防护壁撤去,风忽地卷来,扬起我们的长发和袍子。“你在干嘛!”他大叫道,手忙脚步地把衣服整理好。
“我大概是习惯狼狈的飞行了。”我笑起来,“你不觉得在龙背上的话这样比较有气氛吗?刚才像在经历一个三流幻觉魔法。”
“你和那些剑士混在一起,养成了不好的习惯,”我的旅伴指控,“居然喜欢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快把防御罩弄好,我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我没理他,感觉着风神的长袍从身上咆哮而过,扬起每一片衣角和发梢,没有任何或沉重或拖赘的触手。
“为什么不吹吹风呢,迪安,”我说,“至少它会让你感觉到,你正活着。”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