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有一瞬间的错愕,接着露出一种似乎是痛苦的表情,好像惘顾别人意志进行囚禁的是我一样。
我可以清楚感到覆在我手上的温度,和指尖的颤抖。
是的,这个傻瓜做不到,我对自己说,那就由我来把一切结束。
“手拿开。”我冷冷地说,覆在手上的温度终于慢慢离去,我忽略那一瞬间的凉意,握紧笔杆,继续咒语的书写。
没有时间了。
弗克尔斯静静地在我旁边坐着,只是看着我,一夜没有离开。
***
我记得年轻时做的数学题,最初简单的式子慢慢伸展开来,像一个巨大的王国,繁杂庞大却又各司其职,接着慢慢收紧,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一个数字。
一切原来很简单。
庆典的天气很好,天空看上去清晰又遥远,蔚蓝的色彩像是在引诱人去触摸。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刚刚经过的夜的微寒,晨雾大部分已经散去,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情愉快。
这次身上穿着的衣服倒是在简便宜行为主——虽然仍不失华贵——大约是因为今天的主题是阅兵吧。我信步走上青石的台阶,身后跟着一堆保镖,在我周围筑起愚蠢的防护障壁。虽然很烦人,但我今天心情不错,我几乎有些意外自己有这样好的心情。
至少我可摆脱那一看到自己的脸就想砸镜子的冲动了吧,我满意地想,停下脚步。
圣凯提卡兰,这是一个多么古老的国家,即使它在这危险的形势下飘摇,仍无法掩饰那由漫长时间积累起来的沉静与伟大。一眼望去,也许因为太多了,那些士兵看上去如此不真实,像某群原始丛林里的蚂蚁,黑压压的一望无际,虽然微小却让人不安。
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制的光亮,我不喜欢那种质感,可下面一张张战士的脸孔在看到我时变成了狂喜。窃窃私语以及快的速度转化成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升腾狂热的气氛像能直冲云霄,我不禁有些小小的惊讶,我站在这里,我不是他们的国王,我从不想拯救什么,但我只是站在这里,却能让如此之多的人得到希望,甚至拯救一个国家。
多么伟大的花瓶,我失笑着想,如果这个躯壳里不是我,那还真是皆大欢喜。
我知道每一个人都希望我留下,但我仍固执地不肯做任何动摇,我从很久以前就在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了。所以我一直被排斥,但是我不在乎。
我静静地站在高台上,下面的阅兵式已经正式开始。我对士兵的兵种毫无兴趣,不过看上去确实壮观,像一堆会自己移动的神奇拼图。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个角度观看这个场面的,我露出微笑,也好,就让我放松一下,好好欣赏一场阅兵式吧。
我并不担心。身边的魔法障壁比起在房间里时更加破绽百出,弗卡罗不会让我失望。
弗克尔斯因为是国王军总司令,所以这会儿不在身边,这让我很放松——他的身材比起那些巨人族之类的家伙可小多了,可是他一出现,总会让人呼吸困难,好像加重了大气的压强。
我就这么平静地站着,下面正在演习着一场场极为规整的热闹场面,太阳渐渐爬到中央,这种宁静让我想起当我被蝎子咬伤时的感觉,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静谧,和外界无关。
我等着死神的到来,既不期盼,也不畏惧。
从这么高的地方看弗克尔斯,虽然很威风,也只是一个不大的点,可就是这个人把我迫到如此地步。但也许是因为我心情不错的关系,他现在看上去唯一讨厌的部分也只是出于我的职业偏见。
“有弗克尔斯在,”我轻声说,“圣凯提卡兰总会有办法的。”
身后的大臣点点头,“陛下说得是,但也全仗陛下的辟佑。”
我叹了口气,“这个国王当的真没意思,他深爱圣凯提卡兰,我可没那份闲心。”死灵法师并没有国籍,因为踏入黑暗便已注定被大陆所有的人类驱逐。我们彼此独立,不只在于法师之中,在人类——或任何我们本身的种族前也是如此。
身后的几人愣了一下,不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眯起眼睛,远远看着天边那一片空旷的寂静,轻声开口,“你来了,弗卡罗。”
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近得像能感觉到他拂过的气息。“您好,陛下。”
身边据说是我的“保护者”们露出惊讶的表情,防御魔法正受到来源不明的冲击,摇摇欲坠。我可以清晰地感到空间另一端的强大力量,不愧是弗卡罗,果然找到了魔法阵最薄弱的一处,而且这会儿还能气定神闲的说话。
“是什么东西!”有人惊恐地大声叫,脆弱的空间被冲撞着,几个魔法师们被震得倒向一边,他们感觉得到那溢出的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多么让人着迷的生物,我想,这已近绝灭的远古圣兽,身体的每一寸都浸润着那逝去时代的强大魔法,渗出让人心醉的力量。
身边的空间突然被撕裂出一条缝隙,像用刀子划开的布帛一样,我看到那只冰冷野性的金黄色眼睛,眼中满溢出属于远古兽类的杀气与狂野,大约是因为过多使用魔法的关系吧,远没有往日的阴冷与平静。
下面的军人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有些小小的骚动传来,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些了。
裂缝在迅速变大,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颌,唇角带着戏谑残忍的笑意,“您今天尤其俊美,凯洛斯,是因为要迎接我吗?”
我微笑,“你今天看上去也是越发诱人呢,弗卡罗。”简直让人把持不住。
他一愣,笑得更加温柔,“亲爱的,你看,我非得这么做,我很爱你,但我更爱变成尸体的你。”
“那么,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人情。”我说,旁边的侍卫们被空间的力量排斥开来,无法靠近,圣兽的魔法确实强大,不是随便可以对付的。
他扬眉,我远远看向前方,“让那支箭,对着这里射!”我指着自己的胸口,“给我个干脆的。”
他笑起来,“可以,但你该把身子站正点。宝贝,我是特地来向你告别的。”顺便转移卫兵的注意力,我想,这招谈不上很妙,但那班愚蠢的侍卫竟然全不知道声东击西之类的刺杀常识,只盯着跟前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他俯下身,一个吻落到我的颊上,舒适的魔法波动将我包围,我眯起眼睛,却感到那醉人的气息迅速抽离——他正准备离开。我猛地伸出抓住他的长发,他没想到我的动作,被拉得打了个趔趄,我紧紧盯着他异色的双眼。“漂亮的圣兽,如果我不死,一定会去找你的!”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大约我的眼神让他想起了那些总在试图捉到他死灵法师,“但你会死的!”他恶狠狠地说,这个态度虚假的人第一次对我如此说话,这让我有些惊讶,他眼中闪耀着让人心惊的愤怒和憎恨!
我放开手,空间在我面前慢慢闭合。
身子猛地一震!那瞬间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了我一把。直到我看到一把银尾的箭,深深贯穿了我的胸膛,可我仍没有什么实在的感觉。
一般的剑士大约会在被射中前有个预感,可是作为法师我从没那种东西,我晃了一下,吃力地站稳,手无意识地抚上箭身,指尖是冰冷光滑的触感,它就这么贯穿了我,加持着魔法的银箭,用银尾鸟的羽毛加过速,浮动着淡淡魔法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