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毕业的时候,第一次从老师阴沉的脸上看到真心欣喜和愉快,“费迩卡,祝你一帆风顺。”他笑着说。我也笑,我知道我们心里庆幸的都是同一件事。
——终于摆脱这个家伙了!
***
看着面前的骷髅颤颤悠悠地站起来,我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又一个成品诞生了。这大概是唯一让我露出点表情的事情了,旁边的凯洛斯露出畏惧与厌恶的神情看着我,我知道他怕我,讨厌我,却又不得不服从我,他心里一定连祖宗八代都骂遍了那个派他来服待我的雇兵团长了吧。
这对我并无所谓,在穿上灰袍时我便已经放弃了与人之间正常的交流,那些做为我法术的代价是值得的。
我的职业是死灵法师,区别于黑袍法师的死灰色,是大陆所有人梦魇的一个颜色。
我用细瘦的手指拿起一罐灰色粉末,细细地倒进另一罐浓重的血水里,红得发黑,却又艳得触目,中间不断翻出诡异的血花,仿佛可以听到无数魂灵在地狱煎锅里的号叫。凯洛斯露出更加惧怕和厌恶的表情,他是个很俊美的年轻人,有一个鲜活的灵魂。我抬头看他一眼,他不禁后退两步,碰到后面的桌子,把他吓了一跳。可怜的家伙,我猜他看到了我眼中的渴望,把他的灵魂当成某种施法用材时的渴望。
死灵在血红的罐子里不停翻腾与号叫,我拿起罐子,小心地抹了一抹血色在颤动的骷髅上,在我的手下,它是最乖巧听话的孩子。
骷髅黑洞洞的头骨里发出诡异的号叫,仿佛无数的灵魂在他口中被生生嚼烂。一丝丝鲜血开始慢慢从它白生生的牙齿间渗出,流淌在白森的肋骨上。两莹鬼火般的绿光从它的眼中冒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索命鬼,冰冷地,幽幽地看着眼前的生命。我的孩子,我把你塑造得更加强大,无数的死灵将在你身上带着从地狱而来的痛苦哀号返回世间,杀尽一切有鲜活生命的生物。
“成功了。”我慢慢站起身,把罐子递到那个年轻人手中,“把这个带去给你们的团长吧。”
他好像徒手抓一只剧毒的蛇一样接过那个罐子,尽力不触碰到我的手。然后像被恶灵追着一样,逃了出去。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被烧到脚的兔子一样窜出去,无声地坐回原来的位置,向那个骷髅无比温柔地开口,
“来吧,我的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三个月前,大陆最大的佣兵团找到了我,委托我制造鬼尸骷髅所需要的死灵血海,那是个相当困难而且邪恶的技术。收集无数游荡的死灵,经过无比复杂的粹炼后,使之附在骷髅上,变成杀人的厉鬼。其痛苦的力量便成为骷髅活动的动力,永无休止。
因为困难程度很高,他们找到了在山野泽地隐居多年的我。那时的我正醉心于收集各类死者的头骨及上面附着的灵魂,把它们研成粉末后发酵,会生成一种奇特的物质。
本来并不想接下那么麻烦的事,可是他们提出的条件让我无法拒绝——实际上,当一把剑指着你的脖子时没有人可以拒绝得了什么。
我猜这一小罐死灵血海的威力足以激起大陆局势又一次的改变,不过国家间的争斗我半点兴趣也没有。他们派了一个傻兮兮的年轻人给我打下手,虽然实际上我并不想要助手,但我确实行动不太方便。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而且我毕竟不再是年轻的小伙子了,要在三个月内收集到足够的枯骨和死灵供法术使用太过勉强。我得承认那个叫凯洛斯的年轻人的确帮了我一些忙,虽然他实在不怎么招人喜欢。
他在看到我工作时厌恶惧怕的眼神日益俱增。他也知道我是被他的上司用刀子强迫进行这行当的,所以自然不会对他抱有好感。何况死灵法师本来就是比黑袍法师更为邪恶与喜怒无常的一群人。
他想得不错,我的确没打算放过他。不过主要原因是他有着一个非常适合与做药引的有足够生命力的灵魂,鲜活而又丰富的灵力,上上之材。我觉得这应该是我和他上司达成的一个交易的默契,他们给我的小小报酬,这个年轻人的灵魂。
虽然因为必须有人来把我制造的东西送回去才行,我不能立即得到我要的东西,但不会要多久的……我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我已经在他身上放下了一些东西,不久之后,那诱人的灵魂,就会飞到我的指尖。
真令人期待,我的药,只差这一味上好的药引。这是他能达到的最大价值了。
***
发生那件意外时,我完全是猝不及防。法师的睡眠总是很深沉,这是职业的需要。所以在我感到周围空气不正常的流动时已经为时已晚。冰冷的刀尖指着我的脖子,我看到属于杀手的冷酷无机质的眼神。
我早该知道他们不会放我活命。掌握了如此危险技术的我,在政治的斗争里,是不用考虑的牺牲品。那些人一向卑鄙无耻,没有想到是我的错。也许我真的离开人的世界太久了,忘了他们是那样一种比腐尸虫贪婪阴险很多的生物。在刀锋抹过我脖子的一瞬间,我只来得及捏碎了脖间的血水晶。
很久以前我的老师之一给我的东西。老实说一直到现在,我成为比他出色很多的死灵法师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当时故作神秘地笑着告诉我那可以在关键时救我的命,虽然当时我觉得不太可信并且想出言反驳,不过考虑到我的人身安全我还是没有作声地收下了。
它由密闭性十分好的水晶封存,仿佛那些血红的生物般混沌的东西是自开始就长在水晶里的一般,纠结爬行。我并不想弄碎它来研究,那是因为我知道弄碎它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甚至可能我可能真的有过奢望过它能救我一命的愚蠢想法。——那是每一个死灵法师临终时都会留下的唯一一样宝物,常常拥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现在,生命攸关的那一刻,我首先想到的竟是它,也许,我还是如同当年那个呆在什么也不会的老师身边的学徒一样,没有什么长劲吧。
眼前霎时弥漫起一片血红,大片地完全遮住我的视线。鲜红中有蛇样的东西在扭曲着,我有些恐惧,那是会让灵魂都立起一阵鸡皮疙瘩般的阴寒,那一刻最为真切是领略到,死灵法师法力的恐怖与邪恶。
死灵法师的战斗力十分弱小,在野蛮的刀剑面前法师们有着同样的弱点,不管他们怎么无所事是地把自己划分成三六九等,像群无聊的猴子。虽然如果真正想杀什么人,以我们的专业会比任何一类法师做起来都更加得心应手。一个强大的死灵法师甚至只凭一人之力改变大陆的局势——毕竟,骷髅和僵尸的增加是无限的不是吗。可是真正说到明刀明枪,我们的确是相当无力的。
…………
我张开眼睛时,看到窗外破晓的亮光。
没有死?
这是我脑袋里的第一个判断,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真正活下来不必变成死灵值得庆幸。那坠子救了我,我想我得好好研究它的功能是什么,以及它是怎么在那样糟糕的情况下救了我的命的。
左右看了一下,这里并不是我的房间,看起来像个行军时的临时营帐,如果不是布制的外壁,它简陋得看起来会更像半兽人的巢穴,虽然那里总有一大堆的腐肉和烂骨头。手边放着剑,窗户正对着床,早晨的阳光射进来,无比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