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明亮锐利的黑色海洋曾经是他的天堂,现在仍是,可以预期未来也一定会是。没错,他的天堂呵,承载他十年如一日的心之所系,亦是他此生可望而不可得的救赎。
张开唇,却不知道自己枯萎的声音,是否成功吐甫出微弱的心声。
“……对不起……”
反反复复,所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了吧。到底为什么要道歉,肖石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胸口好痛,痛到无法再有别的言语。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男人厉声打断他,“你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的事实吗?”
不同于往常,男人的眼中再没有半丝温情,阴霾的瞳孔冰霜凝结,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兆。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是个烂到极点的混蛋,你不需要一次又一次向我证明这一点。可是我告诉你……”
耿暮之一拳砸到墙上,腐旧的水泥墙面即裂开一角,力道之大,指节已然擦破渗血。
“只要我在的一天,就不允许你自暴自弃任意伤害自己!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顾其它,你当别人都是死人吗?!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难道就这么没有意义?!”
男人的怒气,飚升到了前所未有的至高点。
“我没有……”他怎么可能会讨厌他?
“够了!”男人厉声喝断他,“以后随便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再也不会插手你的事!”话毕,掉头就走。
“等一下……”
他慌忙伸手,却抓不住男人决绝离开的背影。
“等……”
踉跄的脚步和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猛的冲击,后跟一软,重重摔倒在地上,光明瞬间熄灭……
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唯一流动的,就只有深深烙印在眼膜的,男人冰冷的背影。
越行越远……
***
毫无征兆地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素雅的天花板,感受到身下床辅几乎能将人融化的柔软舒适,立即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没想到他还会带他回家,他是否不再生气了?
“肖先生,你醒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王妈,缓缓拉开窗帘。整个房间立即洒满了夕阳晕红的柔美光辉。
“请问现在几点了?”肖石捂住头,艰难地坐起来,王妈体贴地替他垫上一只靠枕。
“接近下午五点了吧。”
“我又睡了一整天?”
“你睡得很香呢,我都不敢进来,怕吵醒你。”王妈笑着,从身后端过来一碗芳香四溢的热粥,“你一定饿了吧,趁热吃。医生吩咐不要给你吃太油腻的东西,以静补为宜,等一会儿,我会再给你熬汤喝。”
“王妈,谢谢你。”
“肖先生,你真正要谢的不是我,是少爷。我从没见少爷这么关心过一个人。看来,你真的对他很重要。”
“……王妈,以后请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怎么可以,你是少爷的朋友。”
“不,我不是!”肖石连忙否定,“耿先生是我的老板,我只是他雇用的员工而已。”
“但是,能让少爷亲自带回家照顾的人,应该可以算是他的朋友吧,”王妈微微一笑,“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吧,要是又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就跑掉,惹得少爷大光其火,可就糟糕了。”
“那天我走掉……耿先生他很生气吗?”肖石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啦。你不知道少爷生起气来有多吓人,其实少爷是个很好脾气的人,就算心里有事,也不会发泄到别人身上。但我就是看到他满脸铁青的样子心疼,怕他会憋坏自己。”
耿暮之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在心里打个重重的QUESTION MARK。
不过,回想起他在澳门对他又骂又一拳捶到墙上的情景,他的内心深处,涌动着一丝隐密的酸甜。
如果,诚心诚意向他道歉,是不是就能得到他的原谅?
“耿先生他不在吗?”
“嗯,少爷现在在公司,应该马上回来了吧。”
“哦。”
然而,事实并非如王妈所言。耿暮之不但没有回来,甚至过了晚餐时间仍不见踪影。
听着客厅吊钟滴答的走动,肖石内心的焦急愈加严重。刚服过的药剂令人昏昏欲睡,但潜意识又记挂着耿暮之,睡不了一会儿,便立即惊醒,如此反反复复……直到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客厅终于传来响动,原本就浅眠的肖石立即警醒。
脚步声渐渐加大,停留在门外……
肖石下意识地闭紧眼睑装睡。自己明明渴望看到那个男人,可为什么怕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患得患失的心情无法解释,也许,这就是恋爱。
门被轻轻推开,男人的气息逐渐逼近……
眼睑微颤间,呼吸变得急促……然而,逼近的气息滑过身侧,似乎从床上抽走了什么东西,脚步声渐渐远离……
他睁开眼睛,又是男人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忍不住光脚下床,打开房门。
客厅里,仅亮着一盏台灯,淡淡的光线照在横躺在沙发的男人身上。他垫着刚从卧室拿出来的枕头,身上盖了一条薄毯。
中央空调的发出几乎轻不可闻的嗡响声,像海豚传自大海深处的震动,整个房间,犹如静止在海心深处一样。
肖石几乎是战战兢地游近,屏息凝视着他。
男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他的手露在外面,三根指节上缠着一层纱布,是狂怒时捶墙所造成的伤口。
想伸手触摸那因他而起的伤口,想看到像上次那样他含笑而捉狭的黑眸,想被他紧紧拥在怀里吸纳自己所有的悲伤……然而,男人全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拒绝气息,手伸到一半,停了半响,还是没敢落下。
“对不起。”
男人依旧纹丝不动,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作没听到,肖石无从分辨。对自己反来复去就只有这贫脊的几个字,而感到既悲凉又难堪。
面对男人的时候,他总是拙于言词,总是弄巧成拙。
是自己不识好歹、莽撞行事,终于惹得男人雷霆暴怒。得到这样的对待,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丝毫怨不得别人。可是他真的希望此刻男人能翻过身来,咆哮也好,冷嘲热讽也好,只是别像现在这样,对他不理不睬!
然而海洋一直沉寂无声,他卑微的心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块。
做一条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儿需要莫大勇气,以海洋为天地,以一生的自由为赌注。他并不介意投掷自己全部的感情,却不明白为什么越靠近他,他就变得懦弱,心也愈发瑟缩。
是否因为他对这个男人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谢谢你。”
纵有千言万语,在对方冷漠的背影下,亦一一吞咽。
他咬紧下唇,轻轻退离男人的身旁。
循着来处游回,蜗居在一隅,隔开安全范围,侧耳聆听……海的那边,可曾吹来些许和煦暧风?
他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半点声响,终于忍不住,昏昏入梦。
梦里梦外,全都是那个男人,像海一样深不可测的眼眸。
***
日子就像时光倒流,完全恢复了原状。就是肖石一开始到“流星屿”打工,还没有遇到耿暮之的那个时候。
伤养得差不多后,他回“流星屿”,继续做他的侍应生,也和华薇薇一起,仍旧住在那幢破烂的公寓里。伍慧娟从澳门回来后,不知是受那时的刺激,还是自己本身元气大伤的缘故,变得格外安静。肖石托人送她到专门的戒赌治疗中心,虽然不清楚到底效果如何,但听说目前的治疗进展得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