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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那个制服了江鄂等人的女子轻飘飘的落在老头身边。贝丫头伸出她的手,那是一双由于长期干粗活而变的粗粗大大的手。这双手在贝老头的腿上拍拍捏捏了好一阵,贝老头才伸挥挥手让她推下了。站起来,向安陆恭了一下手,叹道:“安陆啊,这下子你们的事情俺老汉可管不了了。”

  安陆自从风筝和贝老头说上话时就隐约察觉事情不对了,当贝老头这一句话说出来,他的全身比掉入了冰窖还冷。

  贝老头接着说:“我说安陆啊,你还是把大家都放了,老老实实的回你的汉阴作头头吧。”

  安陆咬牙:“这是燕山贝家的意思么?”



  贝老头摇头:“这和俺们主人家有什么关系?这是俺老头的劝告。”

  世上还有什么比差一点做了一辈子的梦就实现更残忍的呢?!

  更何况安陆今年五十有一,怎么说在汉江流域也是个说话响当当的人物。他知道如今他要是听话的把人都放了,不但今后汉阴会定要受到耻笑,就是他自己从此后也将无法服众!

  于是,他拔出了他的刀,雕刻睚眦的刀。

  ——睚、眦、必、报。

  他砍的人是风筝。



  他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底细,他凭的什么让他失了强援,他凭的什么要让他放人!

  可他刀让一柄泛着水光的长剑接了过去。

  二十岁仅有技巧和速度优势的江流水用左手接下了五十一岁内力充沛的安陆的一击。

  流水的手臂麻了一麻,可他恨恨的瞪着安陆:“我要保护他!我要给我的爹娘报仇!我也要给所有在这场无辜的战役中死去的汉江会弟兄报仇!”

  安陆挑眉:“那好啊!我就先杀了你祭刀!”

  那个时代一切的事物都带有一种固定的烙印,武器也是如此。最贵族娟秀的理当是剑,最贫民飒爽莫过于刀。

  江流水一生二十个春秋。他出生在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他有爹有娘有哥哥也有手下。他可以光着一双脚丫,坐在汉江会的码头上,看着船头乌黑发亮的鸬鹚;他可以站在龟山顶眺望江边的蛇山,听着他娘讲龟蛇锁大江的故事;他更可以在一个清闲的午后坐在一棵被雨水洗的憔悴的梧桐树下吃一节洪湖的莲藕。

  二十年的生活,只在他身上烙下少数的世故,当他遇到风筝后,他身上少数的这些世故也被风筝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纯粹气息净化的寥寥无几了。

  他举剑,仅有左手,为的是保护他身边所爱的一切。

  安陆一生五十一个春秋。他出生不久就跟着娘流浪,他没有爹没有兄弟没有吃穿没有少年人应该拥有的美好童年。在一个大水漫天的日子里,他的娘被翻滚的洪水卷走,再也找不到尸首。他爬在一棵古树上,眼前都是被水耨透的尸体,扭曲,黝黑,发出地狱的味道。他从此不信佛,他只信鬼,他知道富贵贫贱都是前生的报应,而鬼是上天惩罚的手段,他怕有一天他会被黑色的尸体撕的四分五裂。

  他穷的时候为了活下去偷过东西,拉过纤,作过相公。他富的时候践踏过穷人,放过高利贷也曾被放高利贷的人痛打。他眼中的人都是一张皮,一张白残残不断腐化的皮,皮下是佝偻的白骨。

  他抽刀,双臂健全,为的是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剑和刀相撞,只要握刀挥剑的人不同,就理当有许多不同的结果。

  剑,在江流水的左手中是柔柔荡漾的水;刀,在安陆的右手中是阴郁鬼魅的山魈野鬼。

  所以,江流水是必输不可!

  他输的原因只有一个,一个就足够——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不只江流水从这刀法中了解到了绝望,大厅里每一个人感到了这绝望竟是深的像海,阴沉的像死亡的灵魂——那本是流光溢彩的刀,可这光是鬼火的荧荧之光,这彩是黄昏血红的彩!

  流水本还是有机会荡开他的刀的,可是他竟手软了,他忽然发觉自己面对这样一张被岁月荏苒的苍老面孔下不了杀手!

  就是这一个犹豫的瞬间!

  安陆手中的刀,最终划开了流水左手的剑,不歪一点不斜一分的向着流水的咽喉而来!

  江流水闭上了眼睛。

  和在客栈那一次一样,浓烈的杀气终于还是在自己的咽喉处停了下来。

  他的胸口一痛。

  还是,把他卷进来了。

  张开眼,眼前的果然是那朵他见过两次的那朵三指兰花,兰花的主人轻巧的捏住安陆全力下劈的刀。

  风筝说:“对不起,我并不了解你的故事。……但是,我不想任何人伤害他。”手指轻轻一用力,安陆削铁如泥的睚眦宝刀刹时碎成千片!

  那一刻,安陆觉得碎的不止是刀,还有自己的五十一年来所有的挣扎等待与希望,全都若宝刀一样变成齑粉尘埃,拾不起找不到,只会在一个近乎遗忘的瞬间倏忽的在自己心口划上一个道子。原来再坚固的东西也有碎裂的一天,原来自己长久以来的经营竟比不上一双瘦小的手!

  贝老头抽了口烟,终究还是走上来,拍了拍安陆的肩膀:“……就说了让你回去吧,你还不听俺老头的劝告。算了,算了,不要哭了。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哭起来不可像江家二少那样嫩嫩的孩子哭起来好看。”

  安陆愣愣的听着贝老头的唠叨,伸手抹了一把脸,竟是泪流了满面。

  谁说心老了就不能再流泪?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早就在心底老泪纵横了。

  流水一步步走上前,目光坚定的看着贝老头:“杀了我爹娘的还要算你一份吧?”

  贝老头皮笑肉不笑:“你以为凭你这样的资质杀的了俺么?还是你还想你身边的这个瞎子再帮你出手?!”

  流水把自己的剑递过来:“这把剑是汉江会的镇会之宝,我祖父用了三十三年,我爹用了二十八年,在我手中五年。”

  “那又如何?”

  “这把剑叫名‘流水’,我爹因为深爱这把剑才给我取名叫流水。这把剑就是我,我就是这把剑。”

  “你想用它杀了俺?”

  “是。”

  “俺老头子刚刚说过,以你的资质根本不可能。”贝老头轻蔑的看着流水。

  流水没有恼,只更坚定的看着贝老头:“我把这剑寄放在你那里,作为我一定会找你报仇的证明。或者一年,或者两年,或者十年五十年,我一定会用这把剑把你的头斩下来。”

  江逐云在身后大喊一声:“不行!流水你无权那么做!那是爹的遗物!”

  流水没有看他的哥哥,只对他哥哥说:“哥,现在我是流水剑的主人。”

  贝老头吸了口烟:“……好吧,你这小娃娃有点意思。我就帮你寄存这剑。只是老头我年岁大了,就怕等不得你的十年五十年。”

  流水冷冷笑了,冷笑起来竟有一点那天风筝面对射箭大叔冷笑的模样:“不怕,你还有女儿。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风筝伸出手来,重新握住了流水的手,这一次流水的手不止冰凉,更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仇恨!

  仇恨可以使一个质朴善良的孩子变的冷漠!

  流水回手攥紧风筝的手,掌心的传来的温暖是支持他继续说下去的动力,更是他的生命。他对安陆说:“我的右手被你的下属射断了。等我右手痊愈了,我总要上汉阴把这笔血债算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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