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灵敏的听觉,每一个敌人妄图脱离丝网或者妄图攻击他,他都可以清楚的发觉。随之,踏在细细的丝线上,引着千江水月万里云天飘落那个人身边,手腕轻舞。先是捏碎臂骨,再是用丝线勒死对方。
不要妄想不发出声音而逃过这一劫。
因为风筝的左手不停的舞着三根线,如果不远处有敌人,那线就会反弹回来。在这一个白衣无常的轻舞下,没有了生与死的选择,有的只是早死或晚死的区别。
带头的大叔拉开了他的弓,他的弓满的像十五的月亮,他的箭锐利的像天狗的爪牙。弓箭重叠时,流水大喊了一声:“风筝!小心!”
弓响。
箭鸣。
风筝的嘴角溶开了一点冷笑:“这就是伤了流水的东西吧?”
他伸出他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捏一个小小的白惨惨的含苞兰花,那朵曾经夺下流水手中武器的兰花。
兰花娇小无比,对着狰狞的利箭灿烂盛开。
也许是短短的时间,也许也是漫长的时间。
风筝嫣然一笑,从容的把那劈风斩雾的箭头捏在了手指间。他的动作幽雅的像一个书生,在月上柳梢头的夜晚,深情的捏住一朵成了妖精的牡丹花,把那朵花留在指间,叫花的妖精为他憔悴为他神伤。
可江流水知道那是多么厉害的箭!只是箭气就足以劈开乌云,叫云开舞散!那箭,他躲开了一次,劈开了一次。当然那也是在他看的见,手里拿着汉江会的宝物——流水剑的时候。
大叔当然也知道自己那一箭的威力。他今年五十有三,出道三十年,只在三十五岁之前有人躲过他的箭,而抓住过他的箭的也不过一个人。今日,不但有人劈落了他的箭,更有人轻松的捏住他的箭,这叫他怎么能不诧异!
于是他拉满了弓,放出第二箭。旋即,又张弓,连发第三箭。
一箭快似一箭!
风筝浅笑了一下。
足尖一点,身子在丝网上飞旋曼舞,长发流如飞云暗渡。
额头一侧,逼开了飞箭逼开了锐利箭风,暗黑的眸子不流不转凝滞如千年寒冰。
右手一转,兰花悄然颤动,先前捏住的箭脱手而出。
大叔看见白衣的鬼魅躲开了自己的追魂第二箭,看见风筝抛出先前被捏住的第一箭对着他的第三箭而来。
从风筝手指离开的箭飞的不快,平稳又没有霸气,好象是山山水水中的一个精灵一朵蒲公英,清清淡淡浅浅,生长在这一方水土,捍卫这一方水土。
当弱不惊风的精灵遇上了咆哮的天狗。风筝的那一箭居然理所当然的把哀歌第三箭从中一劈两半,直接向着射箭的大叔而来!
没有风,没有雨。
那是抚堤的春晓,塞外的长空,那是南方小楼出彻玉笙寒,也是北方春风不度玉门关。
更是吹到了西洲的一场梦。
死亡的。
梦。
大叔看到箭穿过自己的喉咙,箭的力道竟然还没消退,硬是带着自己一直后退,直到那箭插入一棵大树的树干。
大叔看到自己被串钉在树干上。
看到自己的死亡。
他看着自己死亡,想到了一件事一个人一个词语——白衣的,魔鬼。
江流水一直小心的注视着他的风筝。——他风筝,好象白纸的风筝,可以和猴子嬉戏,可以是苍天是大海是风是雨的风筝,也可以在一个短如盛夏急雨的瞬间杀人的风筝。
怕他么?
不怕。因为知道他是爱护着他的。所以没办法惧怕这样的他,即使是这样冷漠的他。
那个人,那个他的风筝,此刻站在丝线织成的网上,微风吹来,吹动他泉水一样的头发,美的像一场酣梦。
对着剩下的几个活口,风筝淡然的说:“我不要你们的性命。”
不要性命?
只怕是要自己生不如死吧。
风筝继续说:“……我只要你们留下你们的右臂。”
剩下的敌人还有三个。
三个臭皮匠挺一个诸葛亮。
可这三个人反倒没有人说的明白这个要求究竟是不是残忍。
右臂没了,还可以锻炼自己的左臂,这是自我安慰的说法。可他们毕竟明白,苦练了多年的武功今日要废于一旦是多么痛苦的事!可他们更明白,他们伤了江家的二少爷,他们嘲笑了眼前白衣的人,他们就必须付出代价,一个足够他们后悔一辈子的代价!
三个人对望了一眼,终于丢下手中弓箭,抽出身上的配刀。
手臂不多,只一左一右而已。
左手握刀,手起,刀落。
右臂死亡了,茫然张开它鲜红流血的伤口,静静掉在早就血红了的草地上。
风筝在听到那些人远去的声音后,摸索着下了丝网。
丝网一结一结,遥遥的隔开年少的流水和第一次显出沧桑的风筝。
心似这双丝的网啊。
流水愀然伏下身,从丝网下爬到风筝的身边,悄悄抱住他的腰。
风筝好笑的手拍拍流水的手,斥道:“以后流水遇到了危险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他的风筝。不能再自作主张,流水还太小。”
灿然一笑。
挥手收了交错的丝线。
就是这般简单,他一个甘愿,再多千千结再多双丝网,也是无物。
松了风筝的手,牵了马匹,左手扶了风筝上马:“无论如何,我们得尽快赶回汉江会……”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流水的视线被一个人影吸引了去。
那人站的远远的,身子半隐没在萋萋芳草中,不可思议的望着江流水。
那个人影有高高的身材,英挺的相貌,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落魄的表情。
那个人轻轻的走过来,好象他的目标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魂。
他明明记得,三年前,那个人的脸上满是自信。
那人不是别人,三年前,那人握住了江流水拔剑的手,戏谬的说要找江流水决斗,可在江流水终于被天陷吞噬之时,他还是没能够拉住江流水的手。
那人的名字叫——江鄂。
江逐云的童年玩伴,江鄂。
江鄂走近了,问:“江流水?”
流水耸肩一笑:“怎么?江鄂,这么快就认不得我了?”
“二少爷?”
“拜托!明明三年前是你要抓我回汉江的,现在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江鄂终于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您还活着。”
“恩,当年是他救了我。”流水转头向马背上的人,瞳仁里含着一点脉脉的柔情:“他是,风筝。”
江鄂其实在风筝杀敌的时候就来到这个地方了。他把了风筝每一个动每一个静一点不漏的看在眼里,那个时刻,他就在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有比天高的武功比海深的冷漠。
天下使用针线作武器的一共一百二十二家,可使用鱼骨作针的却根本没有!
如今,他又重新细细的估量了一下眼前白衣的人,“苍白”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评语。
可他还是对着风筝跪了下来。
谁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双腿跪定,一旦必要,他可以跪穿亘古苍穹。
他说:“请救一救汉江会。”
* * *
以长江为界,中原两分,北方敬重燕山贝家堡,南方为东风山庄马首是瞻。
汉江会属于北方地界,是汉水的水路霸主,而汉水两岸分别由汉中、汉阴、汉阳三个帮会的管辖。汉江会的总会设立在龟山之上,与蛇山一江之隔遥遥相望。
汉水滔滔,连年水患不断,一场暴雨,汉江两岸就足以变成洪水漫流之地。靠水生活的汉江会一直是四个汉江帮派中最安稳的,即使汉中会汉阴会汉阳会对汉江会垂涎已久,但在燕山贝家的威慑调停下,四家哪怕明争暗斗不断面子上到还是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