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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一千年。

  然后,流水醉倒在他哥哥的怀里,静静睡去。

  若不睡去,这场苦难的对视又该如何结束?!

  你,已非憧憧懂懂的你。



  我,也非梨花下悠然微笑的我。

  没想到这俗世两个月,竟然比一千年的风雨更能摧毁亘古的雕塑。

  江逐云深深的望了风筝一眼,风筝正面对这双兄弟笑的仓皇,好象一个在大漠长途跋涉了一个天荒的旅人终于找到一片绿洲,兴冲冲的赶了过去,才发现花灯夜市不过是海市蜃楼。

  这样落魄的风筝逐云忽然责备不下去了,回头唤了丫头搀流水回房。挥手,汉江会的新领袖传令下去准备下一个节目。

  红衣的艺姬弹起了琵琶,初为《霓裳》后《六幺》。

  填酒回灯重开宴。



  红色本来就是刺激人感官的色彩,她会引起人的杀欲虐欲肉欲征服欲,她会引起男人血脉中所有的好战暴虐的因子。

  就像现在伴舞的舞者。

  红衣的舞姬跳着胡旋舞——一种天下最为热烈最为淫荡的舞步。舞者只留下身一条短小的群裳,裸露出优美的上身,凹陷的脊梁,还有,健康笔挺的,双乳。

  勾引,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原始。在道德的外衣下,人们尚且等待着,守侯着,求的也不过是洞房的一夜春宵。然而酒到浓处,兴到起时,剥落了假道学的外衣,兽欲的赤裸裸也就迫不及待。

  兴尽而归。

  谁有敢说不是“性”尽方归?!

  ……醉卧,温柔乡。

  谁也不能例外,哪怕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难面对十丈软红。

  风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红色弄的他晕旋。

  传说中,有一种最残酷的刑法——把一个罪人投入一个密封的红色牢房,让这犯人张眼就是无处不在的红,不出三天,这个犯人就会完全的被逼疯,最后只会选择撞墙自杀。当然,犯人最后看到的也还是红,血色如红。

  风筝只能在等待,心急如焚的等待鲜血中的一个救赎,只要能够带他逃离红色的修罗场,即使这救赎也不过是佛祖下一个嘲弄世人的玩笑他也愿意。

  终于,一抹浓黄色的流云冲散了红的海洋。

  红衣的舞女悄然退下去,时间似乎静止了,一朵黄色的腊梅花枝繁叶茂盛开在这个酒宴中。

  绝美的人间姿色,细如妖精的灵腰,微微上飞的单凤眼。女人是沉鱼落燕,也是山涧的一滴春露飞雪中的一朵傲然盛开的奇葩。

  看着女子,风筝觉得心的一个角落坍塌了。

  这是和面对流水完全不同的感觉。面对着流水时,他是疼惜,而面对这名女子时,他的血液却在叫嚣和沸腾,骨血里一种噬人的全新的眷恋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个女人,这张绝色的脸,仿佛是他找寻了一千年的相貌。

  一个名字正要破茧而出。

  不!

  不能!

  我还不想……不想想起来啊!

  眸是欲的苗,眼是情的种。

  同是多情种。

  女人媚眼如丝,清凌凌娇滴滴,吴侬软语,欲语还休,还休欲语,玉指纤纤拍着白玉象牙板:“……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合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为什么偏偏是子夜歌?

  极尽挑逗之色的四十二首子夜歌!

  风筝落荒了,心乱如麻,不,比麻还乱,他只能——逃。

  平生第一次,心,被搅乱了。

  只能逃。

  逃……

  逃到哪里?

  流水!

  对了,还有流水!

  流水他答应过要带我离开!

  后园,西厢。

  风筝站在门外看到深深睡在屋里的流水。

  流水看起来相当安详,好象被幸福包围住的样子。

  幸福?

  流水要的幸福?

  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风筝彻底的冷静下来,愧疚和惭愧代替了所有的惧怕。

  从流水第一次吻他,说“利用”他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在那种境况下,只要给这个无依无靠的人一点怜惜,这个孩子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这样多好啊!在那个只有一个人的地方,忽然有个人能听他的,供他消遣,供他解闷,容忍自己披着纯洁外衣下的一切任性。

  一点点的可怜就可以换来一颗毫无杂质纯粹的心。

  风筝咬住了下唇。

  已经,不能,再骗他了。

  既然不爱他,就不能再害再骗这个看起来世俗,但心地却比任何人都痴情的孩子了!

  ……也,骗的,累了。

  身后一连串脚步声。

  风筝警惕的回头。

  入眼的是那一身浓重的黄色。

  女人的脚步悄无声息。

  每一步都踏在风筝的心坎上。

  女人檀口轻启,柔软的舌头灵活的在双唇中跳动:“风公子怎么走了?大少爷让我来寻公子。”眼波流光,一记媚眼,缓缓跌在风筝身上。

  曾经的矜持,曾经的苦难此刻已经全然消失。他还是那个擒着梨花说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风筝,可这个女人,这一张脸,他推不开。

  如何能够推的开呢?!

  他只能问,做最后的挣扎:“江逐云是让你用身子来寻我?”

  女人已经不说话,身子缠上同样单薄的风筝。

  宴会上的歌声一阵阵飘来——

  “……总有这角枕锦衾明似绮,

  只怕那孤眼不抵半床寒……”

  勾人的吟唱无处不在。

  琴瑟钟鼓的雅乐不适合这个夜晚,这个私会的西厢。即使张生太多心计,即使莺莺睡在内室,即使红娘闯了私会的戏,成了纠缠的主人公。

  西厢不是上床,上床的是牡丹亭。

  梦里,对着那个心之系之的人,用另一副躯体,意淫。

  如梦似幻的肉体欢娱里,风筝的记忆如海啸一样排山倒海的蜂拥而来。

  还是,想起了。

  从十五岁开始一直住在天陷。他用一年时间和万物容为一体,用了两年时间强迫自己意识上的失明,又用了五年时间暗示自己逼自己失去记忆。

  没想到,只在短短几天内八年的努力全部化为子虚!

  佛祖,果然是开了一个彻头彻底的玩笑。

  可我,依旧要期盼。

  书上说,情深不寿。

  诗上说,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如果真的有传情的南风,就算我不是那痴情采莲的女子,也请把我所有的眷恋吹到他的身边。

  ……那个在漳水岸对着自己露出他今生今世唯一一个微笑的人。

  风筝记得,那是他十五个春秋中,他所一直期盼的。哪怕苍天不在,哪怕三乌死玉兔亡,风筝也不能忘记那个微笑,淡然的,欲喜还悲的绽放在那人向来冷漠的面孔上。

  忘不了的情……

  …………

  夜风吹的冷了。

  风筝已从激情中醒来,看着身边睡着的女人,看着那张和那人有七分相似的面孔。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终于,唤出了那个一直沉淀在自己心灵最深处的名字:“如陌……”

  如陌,你所要的是我能获得幸福吧?

  可是我的幸福只属于天陷,属于那个你为我创造的梦幻国度,而不是你争我躲的尘世。

  闭上眼,十三年前的那些还是历历在目。

  那一天,他站在燕山顶,对着所有爱他恨他仰慕他畏惧他的人大笑,他高傲的说——我最重要的人,难道你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么?!我要是绝对的幸福和绝对的自由!

  然后就像他平常捉弄人之后那样,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转身跳入万丈深渊。

  可他没有死,他醒过来已经在天陷底下。是如陌把他运到那里的,他抬头,在连天的云雾中恍然看到黄衣的如陌站在远远的那一方,对他说着,我把这个地方送给你,这是你梦想中最纯洁的地方,也把弄月留下来陪你,直到你想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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