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穿这些。」玉琪趴在他的炕桌上,挑着桌上的灯芯说。
灯影下,她白里透红的肌肤更显出稚气,彭峻龙再次认定「他」绝对不会有十七岁,一定是怕自己不收留「他」,才故意将岁数说大。
不过他也不会点破,因为他能理解以小七的经历而言,就算说假话也是求生存的本能。
于是他转了个话题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高兴,睡不着!」玉琪说的是真心话,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多年来的渴望和梦想竟成了真,此刻,她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听他说的真诚,彭峻龙便往炕里头让了让说:「天气凉了,既然不想睡,就坐上来说会儿话吧。」
玉琪立刻脱了鞋,坐到炕上。
这么近的坐在他身边,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和身上散发出的热力,玉琪的心竟开始狂跳起来。
幸好彭峻龙的注意力并没在她这里,而是专注地倾听着什么。
「大哥,你……」
「嘘!」彭峻龙以一指点唇,示意他不要开口。
玉琪知道他一定是听见了什么,于是赶紧闭口,学他的样子专心倾听。
可是除了外面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脚步声,和稍远处人们模糊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看彭峻龙依然瞇着双眼专注地在听,她虽然好奇,却也不再贸然开口。
过了好久,彭峻龙才说:「好了,他们走了。」
「他们?他们是谁?你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听到有人在说阿勒楚喀。」彭峻龙告诉她。
「在哪里说?我怎么听不见?」玉琪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能听到有人说话,自己却什么都听不到呢?
其实她只知道彭峻龙自小习武,练就了一身硬功夫,却不知他的内功也是一流,耳力自然非她这样没什么武功基础的人可以相比。
彭峻龙笑笑也不解释。他的脑子里正迅速地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事情,如果那些人所言不虚,那么他上任后可有得忙呢。
玉琪还沉浸在今后能与他相伴同行的快乐里,兴奋地对他说:「大哥,你的功夫好,有空时可得教我几招。」
「行。」彭峻龙随口应着。
彭峻龙看着小七的笑脸,觉得「他」是个生性快乐的人,虽然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却依然保持着乐观开朗的性格,这实在是很难得。
「小七,你总是这般快乐吗?」
「当然,为什么要不快乐?虽然生活孤独,没什么乐趣,可人活着总是要过日子的。」玉琪一听,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僵,但仍回答他。
见「他」神色略变,彭峻龙后悔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赶紧歉疚地说:「以后跟着大哥,大哥不会让你孤独的!」
听到他的话,玉琪转忧为喜,可还是很不安地提醒他。「这可是大哥亲口说的,你可得记得,不能以后又赶我走喔!」
「我自然记得。」彭峻龙安慰她。
「你保证?」
「我保证!」他补充道:「不过你也得保证,跟着我是不可以做坏事的,否则我彭峻龙眼里不认兄弟,只认理!」
「我保证不做坏事!」玉琪立刻举手发誓,心里却七上八下直打鼓:说假话骗了他,算不算做坏事?应该不算吧?
「这样就好,大哥收你做跟班,还要促你成就功名!」彭峻龙爽朗地说。
「真的吗?那太好啦!」他的保证让玉琪高兴得忘了自己的身分地位,她跪坐在炕上,搂抱着彭峻龙的胳膊,笑道:「大哥是天下最好的人,我愿意永远陪着你,把你伺候得好好的!」
彭峻龙甩脱那双紧缠着自己的手。「呿,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人家高兴嘛。」玉琪也不计较他粗鲁的动作,依然笑嘻嘻地说:「大哥,两个大男人不能搂搂抱抱,那如果我是女人,我们可以搂搂抱抱吗?」
「不可以!」彭峻龙立刻厌恶地说:「如果你是女人,我才不会理你呢!」
玉琪的好心情受到了影响。「那你家的女人呢?你也不理她们吗?」
「那不一样!」彭峻龙毫不含糊地说:「天下除了我娘跟嫂子,没有女人可以靠近我!」
「为什么你这么排斥女人?女人跟你有仇吗?」
「不为什么。」彭峻龙轻描淡写地说:「反正说了你也不懂,睡觉去吧。」
可是玉琪不想轻易放过他,好不容易提到这个话题了,得试试看能否套出他的真心话。「大哥看上去也不小了,难道还没订亲吗?」
这话可踩到彭峻龙的痛处了,他脸色一变。「睡觉去!做跟班的就得有点跟班的样子,主子的事也容得你如此打探吗?」
玉琪见他寒了一张俊脸,言词又那么严厉,不由心里难过。
想想两年来,自己一心惦着他,好不容易跟他有了婚约,可平白无故地又被他嫌弃,连面都不见就将自己打发了。现在自己千辛万苦地装成男孩来亲近他,也没能让他对自己好点……
想着这些,不由心里委屈,眼眶也红了。
话说出口,彭峻龙也觉得自己言词有点过分,现在又见她红了眼,不由后悔,赶紧道:「得啦,小七,别像女人似的一点委屈都受不了!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刚才的话算我没说过,行了吗?」
玉琪也不想太为难他,便说:「你保证过的,你不会赶我走。」
「如果你没错,我自然不会赶你走。」
可是这次彭峻龙的保证无法让玉琪高兴了。
她挪到炕沿,套上鞋,落寞地说:「我去睡了,天亮时别忘喊醒我。」
不知怎的,看着她骤失笑容的小脸,彭峻龙心里不忍,他笑着在她头顶轻拍了一下。「明天还要赶路,好好睡吧,既收下了你,大哥就不会私下跑掉。」
对他的安抚,玉琪回了个苦涩的微笑,然后沉默地离开了房间。
回房躺在炕上,她毫无睡意,脑海里一直想着彭峻龙的话:「如果你是女人,我不会理你!」
这真是令人沮丧!她暗自叹息着,思绪回到了几年前阿玛还在担任朝廷驻科布多的参赞大臣时,自己与他的初相逢……
第二章
康熙三十六年四月,西辽河岸朔风凄寒,雪片横飞,冰封的河面恍若一条晶莹的银丝带环绕着山林草地。
一阵急促又沉重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驰来,踏碎了山野的宁静。
噶尔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输得如此彻底。
此番昭莫多战役,他不仅失去了阿奴可敦和万名的主力,更连老本营也被背叛了他的侄子占领,如今的他竟被迫如同丧家之犬般地四处逃窜。
唉,难道自己真是英雄末路了吗?
他看着前方风雪迷茫的路,阴郁地想。
回头看看身侧马背上被绑着的女孩,他心里略感安慰。不,我的翅膀还在,我还是翱翔长空的山鹰!
没错,他还没到绝境。参赞大臣的宝贝女儿在他手里,他会利用她逼迫清兵让道,退回塔密尔去。那里有他的铁杆兄弟,有了他们,他还可以东山再起!
一声哀鸣,一匹马倒下,马背上的人被抛落在雪地里,如同他的坐骑一般无声无息。可是队伍中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一眼,没有一匹马停一停。
此刻,风雪、疲惫、死亡都不能减缓他们的行程!
他死了!被绑在马背上的女孩注视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马和人,这已经是两天中倒在路上的第三个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