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从空隙中钻了出去,砰地跳上了窗外的树,跳上一楼窗户的狭窄平台,又跳到了地上,往巷外跑去。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窗口看着它离去,温乐源挠了挠一头乱发的后脑勺。
“你怎么知道它每天晚上都出去的?”
“每天晚上窗台上都有泥爪印,想一想就该知道了。”
“那现在怎么办?”
“那就追吧。”
“追!?你不是说真的吧!它已经跑那么远——”
“那就快点!”
温乐沣的魂魄呼地便飞了出去,他所行进的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不远不近地飘浮在努力奔跑的黑猫身后。
温乐源抱住温乐沣倒下的身体,气得破口大骂:“你倒是好啊!每次把身体一丢就跑了!下次看没我帮你处理怎么办!还不让冤魂把你躯壳占了!”他边骂边翻箱倒柜地找符咒,“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弟弟!自己飞得快就算了!知道我用控制物体漂浮的能力让自己飞行有多累吗!我又不像你能随便离开身体……他妈的!符咒哪儿去了!厨房的……对了,上次……”
***
黑猫肥胖的身体在街道上飞奔,速度非常惊人……惊人是惊人,可惜它实在太胖了,跑了几个街口就趴在地上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来,看得出真的被累得够戗。
一辆夜行的出租车携带着废气的臭味向黑猫驰来,它忽地竖起了耳朵,趁汽车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紧跑几步,猛地挂在了汽车的后面。
“它还真是会想办法……”
汽车一路前进,黑猫卷着尾巴死死扒住唯一能让它落爪的后牌照,时不时地轻轻喵呜一声,大约在抱怨那里不好落脚。汽车行进到城东郊,它轻盈地跳了下来,窜过几条街道,往一条小巷子里钻去。
温乐沣一路紧跟,目光不曾稍离它奔跑中摇晃的粗大尾巴。一条影子从视野中一闪而逝,温乐沣惊觉,四处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黑猫停在了一个油漆掉得斑斑驳驳的铁门栏前,从花雕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那个铁门大概勉强能同时进两辆普通的三轮车的样子,里面的院子倒是挺大,有几个普通的平房,院子里有两堆正方形的什么东西,用雨布盖着,像是怕被雨淋湿了。而院子的东南角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堆放在那里,天色太暗,他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方骤然撞来,毫无防备的温乐沣几乎被撞散了魂魄。待他收拾形神之后,发现已经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站在了院子中央,在黑猫的身后静静地看着那两堆正方形的东西。
那身影是——
沉默者!
温乐沣一阵眩晕,几乎掉下去。身后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可不能掉下去。”温乐源在他耳边低声说。
黑猫的耳朵前后转了转,猛然回头,发现了自己身后的不速之客,居然嗖地一下跳了几乎有半米高,看来是被吓到了。它退了几步,露出一副凶相毕露的表情,四爪放低,胸腹部几乎贴在地面上,背上和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尾巴僵直地竖了老高。
“咦嗷呜——咦嗷——呜——”
它那种腔调就像是在说“快走开,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似的,高亢的声音直刺人耳膜。
沉默者往前走了一步。黑猫紧张地四爪紧紧扒着地面,像要怕得后退,又不得不与沉默者对峙。
“你每天晚上跑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些的下落吧?”沉默者淡淡地说。
黑猫凄厉地嗷呜了一声。
“滚开,别堵在我面前。”
黑猫继续嘶叫,却不让开。
沉默者手一扬,黑猫的身体竟在虚空中漂浮了起来,它四爪拼命挣扎,却不起丝毫作用,只能无助地向空中大叫。
“他在叫我们,要下去吗?”温乐源问。
“下去也太晚了吧……”温乐沣说。
沉默者走到其中一个正方形物体旁边,手抓住了上面的雨布。黑猫的叫声愈加激烈,在暗夜中听来格外恐怖。
沉默者慢慢地、慢慢地拉着雨布,露出了下面物体的一角,两角,三角……四角……全部露出。
万物静寂,噩夜无声。
那个正方形的物体,是由几百只小笼子组合而成的。而几百只小笼子里,每一个都满满地装着好几只猫!
它们都是活的。
都是活的。
但为什么这么安静?
它们都躺在笼子里,极少有哪一个能动一下。离沉默者最近的笼中,一只很老的猫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华,只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当然也无法向他控诉。它只是张开眼睛看这个亏欠了它的世界一眼——最后一眼,之后,溘然逝去。
老猫身边的另一只猫舔了舔自己身边的难友,发现它已经逐渐冰冷,再也不可能回应自己,喉咙中发出了痛苦的低声呜咽。
沉默者的手指伸入了笼子,抚摸着死去的老猫,它身边的猫看了看那根手指,用舌头舔了一下。
电光火石的无数影像在沉默者脑海一闪而过,他愣了一下,抽回手指,转头看向东南角的那堆废弃物。他又迈开步伐,缓缓地向那里走过去。
温乐源拉了温乐沣一下,两人迅速地降落了下来,挡在他面前。
“你已经看到最重要的内容了,别再刺激你自己,快回去!”
“你们滚开。”他冷冷地说。
“听我们的,别再过去了,你最近本来就不稳定……”
“滚开……”沉默者的眼睛睁大,睁大,再睁大……那双棕黄色的眼睛几乎占了他的脸的三分之一,“听到没有……”
温乐源和温乐沣同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手心中蓄力待发。他们的力量不如他,没错,但是要阻挡他还是有可能的。
可惜……他们猜错了。
几乎是下一瞬间,他们面前的人就消失了,随即后腰部仿佛被人用大锤猛击,两人大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沉默者的步伐依然是缓慢的,他终于走到了那堆东西旁边,低着头看着它们。
那一堆如同小山一样的东西,是猫的尸体。
大的、小的、老的、幼的,猫的尸体。
有的没了头,有的破了肚子,有的眼睛被挖出来,有的没有爪子,有的……什么都没有,那是四分五裂的、看不出什么东西的尸体。
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被剥了皮,光裸裸地堆在那里。那情景看起来有点可笑,就像一堆没有穿衣服的……人的尸体!
“在我知道……他们失踪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可是我还是抱着一点幻想,也许这些人是捉了他们去卖……不过看来我猜对了,他们的确被捉来卖,可惜不是完整地卖,而是拆开来……”
他转身,指着那一排平房:“他们,就在这儿。不给他们喂食,因为很麻烦;不给他们喝水,因为怕他们叫;把他们都挤在那种小小的笼子里,一个一个叠放在那儿,因为这样节省空间……”
第一层的笼子无声地碎成了灰,许多还能动的猫都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跳下笼子,从各种渠道开始了它们的逃亡。可是还有很多猫,和那只老猫一样,永远也没有了自由生存的机会。
温乐源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温乐沣更是伏在地上困难地喘息,魂魄的轮廓有些模糊,这是他正在衰弱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