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昕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从不要求看动画片,不要求出去玩,不和那些没前途的小孩出去疯跑,那么他的学习成绩为什么一直在下降呢?从三年级的第一名下滑到现在的第十名,他还能考得上市里最好的实验中学吗?考不上那里的话他又怎么能上好的高中?上不了好的高中又怎么考得上清华北大复旦托福剑桥牛津……
她想得不远,一点都不远。时间一晃就会过去,为了孩子的未来,他现在吃点苦是必须的。他为什么不明白呢?
她不想打他。
一点都不想。
真正的父母都不想。
因为她也会心疼啊!
当一巴掌打在孩子屁股上的时候,就同时有一百倍的巴掌打在她的心上。
但是她恨,恨他为什么不争气,恨他为什么不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于是恨就化作了棍棒,一棍一棍地发泄在孩子身上。
“昕昕……昕昕……”她摸着孩子幼嫩的小手,眼泪扑簇簇地往下掉。
每打他一次,就如同剜下她一块肉一样,孩子哭,她也哭。孩子求饶说妈妈别打了,疼,她说不打你你的学习成绩就不会好,你没希望了,知道吗?你没希望了!
心疼啊!
心疼啊!
心好疼啊!
疼得想把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揪下来,把皮肤抓烂,把孩子打死,否则这疼痛就不能消失!
于是她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孩子的惨叫一次比一次凶,一切逐渐变成了可怕的怪圈,她无法控制自己。
就像今晚……
今晚?
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女人手中的木棍砸向孩子幼小头颅的景象一略而过,再搜寻已没有踪迹。
今晚……
什么也没发生,是吧?
***
温乐源自认不是好人,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见不得小狗小猫受委屈,见不得小孩受虐待,见不得男人打女人,
所以他也并不喜欢听女人和孩子的哭泣求救声,那样的声音实在让人受不了。
第二天,他看好表,准时就坐在了门口听外面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温乐沣面无表情地问。
温乐源看着他的脸,不高兴地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那老太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你……”
“我问你在干什么?”依然面无表情,连眉毛都不曾跳动一下。
“我在等那个女人出来……”
他把昨晚老太太跟他讲的话又和他讲了一遍,温乐沣静静地听。
“……总之就是这样,我想我应该能救她。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说什么305的事情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哼哼……我就让她知道我到底管得了管不了!”
“哥。”温乐沣脸上连一块多余的肌肉都没有动,“你觉得你管得了?”
温乐源跳了起来:“你说我管不了!?”
“我没说你管不了,”温乐沣冷静地指出,“但是你觉得她在姨婆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姨婆拿她没办法?”
“咦?”
“姨婆的能力,我们都很清楚。不过这个女人却也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按理说很简单就能解决。为什么会一直纠缠到现在,连姨婆也放任不管?”
“大概是有什么原因……”
“是什么原因?她一直不停地重复自己的行为又是为什么?姨婆为什么装作视而不见?为什么冯小姐和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说不准他们出去?这些你有答案吗?”
他说一句温乐源就矮一分,等他全说完,温乐源已经快趴到地板上去了。
“我都不知道你会有这么缜密的思考……”
“有感情的时候思考会被禁锢,而这时候冷静才是最重要的。”温乐沣严肃地说。
温乐源五体投地地望着温乐沣:“乐沣,我真是崇拜你,那这些问题你一定有了答案吧?能不能告诉我?”
“不行。”
“啊?”
“没感情就没切身体会,没切身体会就搞不清楚答案。”温乐沣依然很严肃地说。
温乐源这回是真真正正地扑倒了。
***
在与昨晚同样的时间,楼上又传来和昨晚同样的责骂声,女人的哭、孩子的惨叫,甚至连那声“妈妈别——”以及之后骤然的宁静都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穿鞋,打开门,静静地走了出去。
头发蓬乱的何玉抱着满身是血的宋昕跑下楼来,身上的家居服、围裙、脚上仅剩的拖鞋也都与昨晚一模一样。
“昕昕……我的昕昕……我把昕昕……哇——”看到温乐源兄弟就仿佛看到了浮木,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连这,也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将她架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她愣了一下,拼命挣扎:“你们干什么?我要带昕昕去医院!我要带他去医院!昕昕!放开我!你们想杀了他吗!昕昕——”
挡在楼梯上的冯小姐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行动,逐渐在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回到房间,温乐源扶着何玉坐下,温乐沣小心地接过了宋昕。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的昕昕——”
温乐源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你先别忙着哭,我们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你们他妈的有话就不能等到我救活儿子吗!”何玉大吼。
“救活?”温乐沣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
何玉黑得憔悴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眼睛凸出眼眶,似乎就要掉下来了。
“你说什么?昕昕他……”
温乐源努力拉一拉温乐沣的衣角,温乐沣却对他不予理会。
“他已经死了。”
何玉的眼睛里渗出淡绿色的泪水,眼球亦像爆裂似的绽露无数伤痕,有血从中丝丝流下。
“胡说!”她尖利的十指暴涨了十倍的长度,猛地向温乐沣的胸口插去,“他没死!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嘭地一声巨响,温乐源挡在温乐沣身前双手虚空一推,何玉的胸口蓦地凹陷下去了一块,随即在空中打了两个滚,撞到身后的墙上。
她的口中流出淡绿色的液体,滴落到地上,逐渐消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定还有救……是你们把我拖到这里来不让我救他!你们这两个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凶手!”
“杀人凶手……”温乐源嘿嘿冷笑。
温乐沣抱着宋昕走到她面前,将看起来似乎只是昏迷的孩子放在她面前,淡淡地说道:“你一直没有发现——或者说你忘了,其实宋昕已经死了。”
女人的棍棒从孩子头上挥过的镜头一晃而过,这回却没有消失,而是根深蒂固地留在了记忆里。
“昕昕……死了?”她呆愣愣地重复。
“不过不是我们害死的,因为他早就死了,很早以前就被你打死了……”
孩子静静地躺在面前,就如同今天。他和她身上都满是血,母亲扯着头发抓烂全身撕心裂肺地哭泣,孩子很乖很听话地闭着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死了……那我眼前的……是谁?”
宋昕的身躯变得透明,从脚开始,逐渐消失。
“昕昕?昕昕?昕昕!我的昕昕!昕昕!”她狂乱地想抓住孩子消逝的躯体,却只能抓到无法碰触的空气,孩子就在她的眼前被虚空吞噬,她却无能为力,“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温乐沣的胳膊,不管自己的长得怪异的手指在他手臂上留下了怎样的伤痕,只是拼命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