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源顾不得自己被热水烫到的脚,大步跨过玻璃碎屑和水洼的包围,一把捉住了温乐沣的手腕。
“乐沣!你给我控制一点!不要这么轻易就被影响!”
温乐沣双手握拳,双目赤红:“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似乎有某种他无法控制的东西在他体内流窜,让他无法发泄积蓄的情感,他空置的那只手忍不住扣在了温乐源的手臂上,五指成爪,慢慢地抠入进去,下滑,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这么沉重……这么可怕的悲痛和悔恨……一直渗进来……我挡也挡不住……太强烈……”
温乐源对自己臂膀上的伤痕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反手抓住温乐沣的双腕拧到他身后,一矮身将他扛到了肩上。
“我说过什么来着!不让你多管闲事你就不是不听!看是把一切交给我好还是被别人的‘情绪’抓住好!”
嘴里这么说,脚下却丝毫不慢,扛着温乐沣迈着巨大的步子就出了门。
***
“姨婆!姨婆!”温乐源一手拎着温乐沣的后衣领,一只手握拳咚咚咚咚地用力砸阴老太太的房门。
门下有光线从房内漏出,但他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温乐源及早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婆!你到底在不在!不在也应一声!该死的老太婆!”
在他坚持不懈的狂砸中,阴老太太终于应了一声:“敲敲敲!敲命哈!老太婆又不会飞!”
有人应了当然好,可是——她并非是在房里答应的,而是在二楼的楼梯口。
楼道里没有灯光,温乐源借着从楼梯拐角处的窗户外泄漏进来的光线才勉强看到她佝偻着腰的轮廓,她身边还有两个小小的影子,似乎是两个小孩的样子,但光线实在是太暗了,他根本看不清那到底真是两个小孩还是外面投影进来的东西。
“姨婆,”他改口叫道,“您帮忙看看乐沣,他又被别人情绪影响到了。”
虽然在暗处看不到,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的感觉。温乐沣现在正用很大的力量死命抠他的手臂,只是以手臂疼痛的程度就可以大概猜出他现在痛苦到了何种程度。
“噢,这会儿想起叫姨婆喽?”阴老太太冷笑一声,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来,不知道她脚上穿了什么,在与楼梯的敲击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刚才你叫哪个是老太婆哈?用得着是姨婆,用不着就是该死的老太婆?”
以温乐源的经验来说,他只要和阴老太太起争执就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指阴老太太的报复手段而言——便陪笑道:“姨婆您的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啊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叫您老太婆呢?我在叫别人呐!对了,姨婆,能不能帮忙看看乐沣……”
阴老太太似乎也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摸黑走到门边将堵在那里的温乐源温乐沣推开,掏出一串哗啦作响的钥匙开门。她开门从不用看,随便拿出钥匙塞进钥匙洞就能打开,温乐源和温乐沣小时候曾努力尝试过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模仿成功过,不知道是她对钥匙做了什么手脚,还是他们没有摸到窍门。
“你刚才说乐沣咋?”
“啊,我们今晚……”
没有了门板的遮蔽,门内的灯光大方光明,温乐源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他身边的温乐沣脸色原本就不太好,这时忽然被灯光一照,更是显得青白异常。
温乐源一边向阴老太太解释一边带着温乐沣进入阴老太太的斗室之中,阴老太太在他们后面进来,她身后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只有他一个,没有第二个小孩。
刚才果然是看错了吗?温乐源漫不经心地想。
老太太听完他的解释,也不说多余的话,就向温乐沣勾了勾手指。温乐沣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牵引力从她的指尖传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猛力牵引了过去。
感觉温乐沣被拉开,温乐源本能地拉紧了手中温乐沣的衣领,温乐沣上身后仰,下身受牵引力而倏地飘了起来,竟就那么躺在了老太太和温乐源之间的半空中。
“你干嘛哈!”阴老太太不耐烦地右手虚空一推,温乐源不由自主地松手,咣咣当当地向后打了几个滚,庞大壮实的身躯像个巨大的铅球一样咣地撞到了门上。
“姨婆知道你担心小沣,可莫连我一起防备哈!三十岁的人喽,咋一点没脑子!”
温乐源头晕目眩地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昏花。
阴老太太揪着温乐沣的衣领半拉半拖地将他弄到了里屋,絮絮叨叨的声音仍然时断时续地传出来:“他不记教训,你也不记教训!都想死!305你们管得了哈?你们管得了要我干啥!……”
等眩晕的感觉慢慢褪去,温乐源才四肢并用地爬到了房间中央吃饭的桌椅旁,屁股艰难地挪上椅子,上身往桌子上一趴,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窗外法国梧桐的枝叶轻轻地敲打着窗户,就像有人在呼唤什么一样的频率。
温乐源点燃一支烟,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窗户。
——那确实是枝叶与玻璃之间碰撞的声音没错。可是以法国梧桐的高度来说,够上二楼的窗户算是勉强,够上一楼的窗户那就太怪了。
不该……那么低的!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没有存在干地站在角落里,视线胶着在黑色的玻璃上,好像能穿透那颜色看到温乐源所看不到的什么东西。
温乐源微微冷笑一声,手指轻勾,放在电视机上方的遥控器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他的手中。他随意按了一下,电视机发出了喧哗的笑声,窗外的敲击被便轻易掩盖过去了。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面色变得有些痛苦,就好像有人欺负他一样,眼中盈满了一泡泪水。
“喂……”温乐源一边换台,一边用牙齿叼着烟,嘴巴含含糊糊地道,“好大年纪的人了,这么哭出来多难看。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掉眼泪怎么样?”
男孩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擦去眼泪。
“你干吗要装听不见!”他低吼。
温乐源耸肩:“又不关我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比起你弟弟来真是天差地别!”
温乐源狂笑,改趴姿为坐姿,双手插在口袋里,双膝顶在桌子上,椅子大大地向后倾斜着,斜睨着他。
“钢筋水泥的世界,总是冷漠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乐沣需要我在他身后支持,他才有资本去帮助别人。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只有自己‘有’,才有资格说帮助二字。倒是你,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那么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你留在这世上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没带走,觉得不甘心?”
小男孩大概的确是气得急了,温乐源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黑气,那是冤魂的愤怒凝聚,有时可以侵占那个灵魂——就像仇恨或嫉妒或愤怒吞噬人类的方式。但是小男孩周身的气却没有真正凝集侵占,只是波纹浪动,扭曲纠结到一定程度时忽然像被谁打了一掌似的,啪一声就散了。
黑气完全消失后,他悻悻然地低声道:“自私的人总有理由,在面对没有理由的人的时候就觉得对方必有私心,这我很清楚。”
“噢——”温乐源带笑地回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