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看到儿子畏畏缩缩地缩在门口的样子,面色又立刻沉了下来。
她转向他们,脸上又换了一副笑容:“真谢谢你们帮我拿东西,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上来可麻烦了……要进来喝口水吗?”
嘴里这么说,她脸上却不像是欢迎他们进去喝水,反而更似急于将他们赶走去办自己的事的样子。
温乐沣很理解她的心情,便也不再往前走,就停在楼梯口道:“东西已经送上去,那我们也就不进去了。今晚有足球赛,这会儿下去正好赶上。”
“是吗?真可惜,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温乐源最看不上她这样子,要不是温乐沣一定要他帮忙,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现在她要赶他们走,他求之不得。
“好了,乐沣,”他挽住温乐沣的脖子就往楼下走,“快回去,不然就真的赶不上了。”
温乐沣还想和她说句什么,却被温乐源强行拖走了。
何玉看他们下去,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容,用急切的步伐走到宋昕面前,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小脸,问:“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今天应该出来了吧?啊?你考了多少分?第几名?快告诉妈妈!”
宋昕小小的身体微细地发着颤,厚重镜片后的眼睛不敢与她热切的目光相视而左右躲闪。看着他的神情,何玉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的笑容逐渐凝结,隐去,脸色沉了下来。
她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打开门,将宋昕小小的身体踉跄推入,自己提起那两包沉重的袋子,费力地进门,用脚把门重重踢上。
当门完全关上之后,一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地板下钻了出来,趴在门上,努力地听里面的声音。
里面很安静,什么也听不到,他不死心,将脸与门板贴得更近,并非实体的耳朵和双手已经没入门板之中也不自知。
“你这是什么成绩!”
门板内突然传出的尖声怒喝像一把刀一样扎进门外之“人”的耳朵,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门内的声音可不管门外的人如何,继续尖利地刺穿门板,一针一针地扎出来。
“第十名!你这样还能考上重点中学吗!这种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丢人哪!——你懂不懂什么叫丢人!说!你自己说!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吗!你对得起妈妈吗?考不上重点中学你还有什么希望!我要你有什么用!没出息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
骂着骂着,怒喝变成了哭泣,声音也逐渐模糊起来,只听到巴掌间断地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响亮而凄凉。
自始至终,没有听见宋昕的哭叫声,只有在女人哽咽的哭声中,孩子吸鼻涕的声音,证明了他还存在的事实。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怔怔地看着看不透那一边的门板,露出异常凄苦的笑容,身体逐渐沉入了地板之中。
“上面又开始骂了……”温乐沣打开自己的二手笔记本电脑,看着头顶不算很隔音的楼板说。
女人的哭骂声隐隐传来,刺得人神经不禁紧绷。
温乐源嘴里吞云吐雾,眼睛紧紧盯着电视里紧张的赛事,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昕昕的学习成绩那么差吗?上次我看他的卷子——哪一门来着?还考了98分,不错了嘛。”
温乐源又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地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按,却按偏了地方,在老旧的木板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痕迹。他自己却完全没发现自己干了什么。
当看到轻烟一缕从地板上袅袅升起的时候,温乐沣几乎昏了过去。
“哥!你看你把地板弄成什么样子了!这可不是咱们家!”
温乐源总算发现了自己的烟头在地板上造成的焦痕,却满不在乎地伸出脚指头在上面搓了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是个小小的黑点嘛……”
“小小的——”温乐沣真的生气了,他啪一声放下电脑,叫道,“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没关系没关系!知不知道昨天妈打电话来说什么?她问我们现在有没有工作,更重要的是——你这种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哪个公司都不敢要你!”
“只要温乐沣牌驱鬼公司要我不就完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温乐源总算移开了自己看电视的宝贵目光去看温乐沣。本来他这个做哥哥的才应该是比较威严下命令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温乐沣面前却总是乖乖听话的那一个,这让熟悉他们的人都啧啧称奇,纷纷向温乐沣讨教驯化野兽的秘诀……
现在又看到温乐沣那双温和却固执的眼睛,他不禁又变得有些悻悻然。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样不是也很好?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求最好,但求舒服……”
“你以前不还是雄心万丈说什么要当第一驱鬼师?”
温乐源讪笑:“你还记得这种誓言?我为什么要当第一的驱鬼师?还不是因为……”
他话说到一半便掐断了话头,温乐沣以为他想组织组织自己的语言,没想到他就像忘了自己还有半截话没讲一样,下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吐烟圈。
“哥?”
“嗯?”
“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装傻吗?你的下半句!”
温乐源嘿嘿地笑了两声:“啊,嘿嘿,我忘了。”
温乐沣气绝。
气归气,温乐沣却明白温乐源绝对是因为有某种原因才不愿意说出来的,既然他想装傻,那就谁也逼不出答案来。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连对他也要隐瞒?是什么不能说的重要事情吗?
以爱为名 第二章
窗外的颜色暗了,法国梧桐的枝叶在窗外缓慢而有节律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嗒——嗒——”的声音,厉声的哭骂逐渐沉入夜晚燥热的微风之中,只剩下低低的啜泣穿透楼板钻入耳中,充满着让人心烦的韵律。
不需要和平常人一样朝九晚五地上下班,温乐源和温乐沣原本就很少能遇见何玉母子,那天之后,他们更是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见到他们的面。
但每隔一段时间从楼上传来的打骂和哭泣的声音却没有减少,以前温乐沣只能听见何玉尖着嗓子时的声音,现在连巴掌打在皮肤上的清脆声音也清晰可闻,间或有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宋昕哭着喊“妈妈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的乞求声,让温乐沣心酸难忍,坐立不安,多次都忍不住想上去劝劝她。
然而温乐源并不同意他这么做。
“那是别人家的事,别管太多,会招人讨厌的。”温乐源这么说。
但温乐沣觉得这不是招不招人讨厌的问题,她这样对待孩子已经不是普通的“教育”的事,而是家庭暴力!
“暴力?”听到他的观点,温乐源笑,“中国人的概念就是,‘老子打儿子,打死了也应该’,更何况现在还没打死,你操什么心?”
“可我讨厌这种声音。”温乐沣绷着脸说。
温乐源移开视线,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爱管闲事,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就不能想一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有很多时候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就不要管太多了好不好?就算只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