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寒转身上马:“不行,路途遥远,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而且还是苍州那种地方……怎麽能带你去?我要走了,你快下去吧。”
我挑起帘子对著他已经上马的背影说:“你以前不也是带著我四处乱走,也没见你说什麽路途遥远之类的。”
“此一时,彼一时……”杜子寒一字一句的提醒我。
“反正我一定要去,”我赖在车里不动,“哦,对了,那里比较穷,就做人口生意或者粮食生意吧……唔,应该不错……”
粹袖见我缩在车里坚决不出去,咬了咬牙,也跨上马车:“不管,太爷若是要去的话,我也一定要跟著。”
见粹袖上了车,远酹也将身子探了进来:“你们都去了,剩我一个在家多没意思啊,我也要去。”
杜子寒身边已然上马的远歧见车上又多了两个人,也从马上骨碌下来,将壮硕的身体挤进车里,一边上车一边还念叨著:“远酹,你……休想独个和袖儿姐姐乘一辆车,我也要……”
眼见得不大的空间突然挤进四个大活人,小小的马车里更显狭小了。把外面架车的车夫弄的苦笑不得。
杜子寒冷眼看著车里的地盘之争,终於忍无可忍的狂声大喊:“你们……统统都给我出来——!”
杜子寒喊归喊,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我发挥了最大程度的胡搅蛮缠功力──绝对不能失掉这开发新市场的好机会,而杜子寒大概也觉得与其把我放在家里不如带在身边比较好管理一些吧。反正最後,宰相府的大门落了锁,一家人无论是送行的还是被送的,统统被送上了西北之行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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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没路了,我看你还往哪逃!”杜子寒将我逼到马车的一角,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丝丝笑意,我却从那里面看出一股透骨的寒气。
“不要啊~~”我将身体瑟缩在角落里,小声的哀求着。
“由不得你了……”杜子寒伸手一挥,将我护住前胸的手臂挥开,扯开衣襟,伸向我怀里——的点心。
“哇!不要啊!”我扑过去,想要夺回已经稳稳落入他手里的东西,“这是最后一包了,不可以随便拿去送人……”
杜子寒叹气:“我不是随便拿去送人,我是要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之间啊……”
“啥?”我没听懂,眯着眼睛问他。
杜子寒指了指门外,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马车外一老两小三个孱弱的身体在烈日下前行着。褴褛的衣衫掩不住面黄肌瘦的躯体,空瘪的行囊挎在老者的臂弯里,一左一右两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揪着他的衣角,三条纤弱的身影淹没在一片暴日骄阳下。
烟花三月下扬州确实是件让人惬意的事,可烈日九月上苍州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翻过燕云山就是苍州境内,只一山只隔,满目看的就从一片郁郁葱葱的青山绿水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苍凉荒野。只不过几日的行程竟然遇见了几批逃荒的人群,这些人数或多或少的队伍里唯一不变的就是参与者脸上那种呆滞的哀戚与无奈。
而最可气的,是杜子寒竟然每遇见一次就一定要停下车马慷慨解囊资助一番。眼见得随身带的银两粮食越来越少,岂能再任其胡闹?杜子寒却在我一愣神的工夫已经夺门而出,把我唯一剩的一包云片糕和几两银子塞到一脸惊讶的老人手里。
我冲出门去,整个身体吊在杜子寒的拿着点心的胳膊上企图夺回远去的美味:“不行!还给我,那是我的……”
杜子寒猿臂一挥轻松越过我的袭击:“这是我给你买的。”
“杜子寒……我是你爹……唔唔……不肖子啊!”我绕在他的胳膊上将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抹到他锦蓝色的长衫上,“你就忍心剥夺老人家在漫漫长路上唯一的乐趣吗?”
杜子寒眉头一皱:“那你就忍心抢夺那位老人家唯一的食物吗?”
我回头看看一脸沧桑的老人,再看看他手里的点心包,深深吸了一口气里面依稀飘出来的香气,仔细想了想:“……忍……心……”
“闭嘴!”杜子寒的脸色立刻大变,拎着我的衣领将我递到老人的面前,“大叔,这个也一并送你……”
老人家一脸茫然。我大吼:“杜子寒,你竟然把你的爹送人……”
“没错,”杜子寒破颜一笑,“‘我’的爹,所以是我说了算。”
那老人竟然真的把一只干瘪苍老的手伸向我,“易子而食”的传说突然在我脑里闪过,他不会真的想吃了我吧?虽然我是爹不是子。我吓得哇的一声大叫出来:“我瘦,不好吃!”真恨自己干吗吃了那么多点心,要是再瘦一点就更好了。
“熬汤!”杜子寒却在一旁没良心的建议。
没想到老人的手是落在我的脸上,苍惘的眼神闪过一丝鲜活的温柔:“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那个早死的小儿子,当年也是这么招人疼呢……”
老人干枯的手爱溺的摩挲着我光滑的皮肤,即使是在强烈的日头下也掩不住阵阵暖意。杜子寒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又将我收回到他的怀里,问老者:“老人家,你们要往哪里去?”
老人的手蓦然停在空中,转而又放下:“晋北,去投奔我的姑娘。”
“家中没有别人了吗?”
“唉……”老人怅然一叹,“我的三个儿子,早些年死了两个,只有一个老二,上个月……也死了。儿媳妇跟人家跑了,只剩这两个小崽了。现在就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还有个指望。我是老了,不求能多活几天,只盼着这两个小的,能吃上口饭……老爷,您这是往哪去啊。”
“锦阳。”
“您是去……”
“访友。”
“唉,那虎狼之地……”
“恩?”杜子寒问,“这话怎么说?”
“我家的老二就是被那里的府衙活生生打死的!”
“什么?”杜子寒闻言脸色巨变,“怎么会有这种事?”
老人家苦笑一声:“我那儿子见家人饿急了,竟然做了糊涂事。他和几个人去了锦阳,半夜偷官粮结果被捉。等我闻讯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在狱中了。是活活给打死的。”
“动用私刑?”杜子寒皱着眉,“就没人管?”
“死个贱民谁管啊,”老人家摇摇头,“能把尸体讨出来,没被拿去喂狗就已经很幸运了。”
老人领着两个捧着点心的小孩走了以后,杜子寒的心情似乎一直不好,一路都是窝在马车里。粹袖见状机灵的下了车,远歧和远酹争着邀她上马,她却翻身上了杜子寒空下的那匹马背。
杜子寒半卧在车里,微闭了双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拉起他的胳膊钻到他怀里,他见我粘进来,干脆把我紧紧的搂了住。
“你不觉得热吗?”他问我。
“恩,还好啊!”我说,“你一年到头都是冷冰冰的,我觉得你这里反倒凉快一点。”
杜子寒轻笑:“你呀,就是喜欢往别人怀里钻。”
“小寒?”我挥开他掐上我鼻头的手指说,“你不开心吗?还是在忧国忧民?”
“没有,就是看到那两个孩子,想起我小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来杜子寒曾经是个乞丐。
“我有的时候总会想,虽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其实,当时若不是你把我领进傅家……”
“呵呵!”我不等他发完人生的感慨,一阵大笑,“那你应该多多感谢我才是,我对你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恩,你一辈子也还不完啊……就别想着你那什么卖身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