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楼听他说话温软如玉,也说不出是什麽地方的口音,猛然想起这是真的人了,并不是幻觉,急忙伸出手去求救:“救……救命啊……我是被人踢下船来的……”
“咦?”那人抬头看了看青天白日,一朵朵的浮云有如飘絮,“只以为这样明丽的山水,兄台是个极清雅的人呢……”
卫明楼却是连哭的心都有了:“大侠……好人……你救救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说什麽报答。”那人伸出手,将卫明拽上船来,卫明楼爬在船舷上咳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去看那人,见他一袭杏黄色的长衫,被江风吹得飘然欲飞,而眉宇间自有一种清华高贵的气度,令人一见望俗,不自觉的就生出了自惭形愧的心思。
卫明楼的为人,却向来都不知道什麽叫自惭形愧,十分坦然的站起身,拱了拱手:“救命之恩杀身难报,在下卫明楼,敢问恩公大名?”
那男子微微一笑:“这也就不必了,只是兄台到底是从哪里被人逼入河中的?这前後也没有个人家,倒真是件古怪的事情。”
卫明楼叹了口气:“话说来就长了,恩公这里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我是快饿死了。”
“也好,边吃边说。”男子从舱底取出一只十分精巧的竹篮,掀开来一看,竟然是世面上难得一见的桂花斋的小点心,卫明楼平日青楼里厮混,也只偶尔吃过这种东西,不觉惊叹一声:“咦,这可真是因祸得口福了。”
那男子只笑不言语,撩起长衫坐在船板上,他举止温雅,显然是出身於大户人家的子弟,身上的衣饰看来并不惹眼,却件件都透著精巧。卫明楼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人物,却没有一个能与他比肩的。这人话也不多,一双凤眼清澈明亮。偶尔向人望过去,就让人心头如饮甘泉,说不出的酣畅爽快。卫明楼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与他细细的说明白了,他略一凝神,淡若微尘的笑了笑:“卫兄还真是个风流种子。”
卫明楼正了脸色:“恩公这话就不对了,我喜欢哪个女人,那也是真心实意,挖肝掏肺的喜欢,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从不去想别人,她要是离我而去了,我也会一辈子记著她。”
那男子却说道:“可惜女人要的,不是一时的贪欢,而是长长久久的厮守,你这样和处处留情,说是不伤人心,又怎麽可能不伤,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卫明楼顿时泄了气:“恩公教训的是。只不过我天生这麽个脾气,改是改不了的了。”
那男子忽然抬了眼帘:“你还想不想与那花家的小姐重逢?”
“想,怎麽不想?只是我那小舅子太厉害,惹不起呀。”
那男子笑得眼中波纹荡漾:“这个简单,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第四章
小船顺流而下,将近傍晚的时候,行到泊洲渡口。卫明楼一眼搭见花家的船就停在岸边,他也实在怕了花九,那个人狠心又记仇,自己做了不少过份的事,他不弄死自己十次八次是绝不解恨的。那男子却挽了他的手,微笑著说:“有我在,你不用怕。”
卫明楼不知怎麽就信他,其实他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也有几分贵公子的清华之气,怎麽看都不像逞凶斗狠的武林高手,偏偏一句话说出来,掷地有声,莫名奇妙的就让人信服。
小船停在了花家的船下,那男子仰了脸,向船上的家人说道:“烦劳你们通报一声,鄙姓兰,你家公子也该认得我,我偶尔路过,前来拜望一下。”
卫明楼拽了拽他衣袖:“怎麽?你和花九是旧识?”
“不曾见过面,彼此闻名而已,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手指。”
卫明楼满肚子孤疑,也不好说企麽,在他身後扒头探脑,没一会儿就见花九几步赶了出来,往船一看,脸上的神色异常古怪,就像被人狠揍了几巴掌。卫明楼暗暗得意,心想这回可看见能制住你的了,让你还跟我凶!
那男子抱拳一揖:“失礼失礼,在下兰亭玉,唐突叨扰,让花兄见笑了。”
花九一手扶住了栏杆,许久才说:“兰兄太客气了,既然来了,就请上船一絮。”
命人放下了踏板,兰亭玉走在前面,卫明楼紧跟著他,下意识的躲花九远远的,偏偏花九也像不认识他,一脸淡漠的神色,卫明楼心想,不知道这姓兰的倒底是什麽来路,竟然能把花也震住,这还真是古怪。
进屋里落了座,花九命人奉上茶水,兰亭玉也不说话,含笑轻呷著。屋子里静得出奇,卫明楼这样迟钝的人,也觉得不太寻常,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轻咳了一声:“那个……”
花九厉喝:“你闭嘴!”
卫明楼被噎得一愣:“你……”
花九起身向兰亭玉一揖:“家姐有辱花家门风,还请兰兄先让我收拾了这个败类,再与家姐到北天廊府上请罪!”
卫明楼脑子里轰然一声响,总算是纳过闷来了,纵身就想往外跑,花九却一把揪住了他,正拔剑欲上,兰亭玉微笑著拦住了他:“你不要急,这件事我们再商量,就算你杀了他,又能补救些什麽呢?”
“是是是。”卫明楼连声道,“杀了我也没有用!”
花九一手狠揪著他,却也不松手,卫明楼被衣领勒得连声咳嗽,脸涨得通红,不禁低声哀求:“你……把手松一松……要出人命啦……”
花九劈头就给了他一记耳光,卫明楼也不敢再闹,可怜兮兮的由他揪著,拿眼去瞄兰亭玉,却见他一脸的平和,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也不知他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兰亭玉看他一眼,柔声说道:“我叫你上船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事情传到了北天廊都府,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不如在这里就地解决了。”
花九道:“要怎麽解决,我只听兰兄一句话!”
“不急不急,花九你也消消气,大家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
花九缓缓的松开了手。卫明楼又想往外跑,他揪住他身後的衣领,将他双手一拧,他杀猪似的大叫起来,花九从一旁扯了段绳子将他绑起来。
兰亭玉微叹:“花九你这又是何苦呢。”
“要不是你拦著,我早已要了他的命!”
兰亭玉看看看卫明楼:“也只得委屈你一晚上上了。”
卫明楼本来想叫住他,你说你不会让花九动我一根手指的,但转念一想,人家还不是为了哄你上船才这麽说,可潜意识里,却总觉得兰亭玉不会骗人,不会耍什麽心眼,他也只是没办法应付花九而已。要不是花九,他如今仍和挽月快快乐乐做著夫妻呢,偏他就这麽多事,卫明楼摇了摇头,觉得花九这个人,实在是不可理喻。
他混混噩噩的,也不知道时辰,天已经黑得透了,肚子里饿的咕咕直叫,他站起来走了两圈,用身子去撞门,那门板纹丝不动,又喊了几声,也没有人理会,终於精疲力竭的倒在了地板上。
花九也看不出兰亭玉倒底是什麽意思,这在江湖中,可算得上是天大的丑闻了,可兰亭玉仿佛并不如何的恼怒,只淡淡的说:“天这麽晚了,只先去睡,有什麽事明天再说。”
花九怕花挽月得了消息,私自放走卫明楼,派了两个人到房门外守著。可这一夜惴惴不安,惊醒了许多次,卫明楼是绝对不能留的了,如果兰亭玉能就此松口,也就算皆大欢喜,若要再为难花挽月,岂不是就得撕破脸?然而一旦激起了事端来,花家和北天廊都府交手,哪一方都得不了好处。他紧蹙著眉头,强行按捺著,才没有冲出门去一剑结果了那个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