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隽言看着英格丽怀中那张小脸,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辜,他有些后悔自己曾经有过想要放弃他的念头。
「今天早上的事,我向妳道歉,也许我是太心急了,在未确定病征之前,不应该妄下断言要妳放弃。」
英格丽摇摇头没有回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理解的微笑,又继续哼着曲子,不想惊动正准备入睡的男孩。
听着英格丽哼着优美的曲调,眼前是一整片绚丽得无法形容的彩霞,季隽言忽然觉得这种让他感到不耐烦的困顿生活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英格丽轻轻起身把已经睡着的男孩抱到今晚扎营过夜的区域,让他和其它隔离区的孩子们睡在一起,然后又回到季隽言身旁坐下,主动拿下她的帽子,礼貌的开口道:「詹姆斯博士,我可以跟你聊一聊吗?」
季隽言转过头,忍不住好笑的看着她。「妳可以直接喊我詹姆斯,不要加上博士吗?还有,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其实妳可以跟我讲华语,毕竟两个华人对话却要用英文,感觉实在很奇怪,除非妳不会讲华语。」
平常为了能跟来自各国的人种沟通,一直都是用英文在对话,因此他只听过英格丽讲过英文与法文,甚至各种当地的方言、部落语,就是没听她开口说过中文,他心想也许使用两人共同的母语可以化解掉彼此间的隔阂,拉近距离。
沉吟了好一会,英格丽终于决定用中文开口,她已经将近十年没说周中文了,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你已经懂得直接开口要求了,对我的要求也愈来愈多,先是要我拿掉帽子,现在又要我直接喊你的名字,甚至私下跟你沟通时讲中文。」
季隽言尴尬地干笑两声,解释道:「不开口要求怎么行,妳都不理我。」
「为什么这么说?我对你并没有特别冷淡过。」英格丽不解的看着他。
「确实是没有,不过……」季隽言就是说不上来那种强烈的疏离感。「妳身边好像有一层光芒似的,就像是防护罩一样,让我感到有种距离感。」
英格丽注视着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余晖,轻笑出声,「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就算不怕女朋友吃醋,也要担心会惹上不必要的情感纠葛。」
「妳讲得好像我是花花公子似的,别看我的外表好像对女人很罩得住,其实我从来没追求过任何女人,我可以发誓……」季隽言举起右手做出发誓的动作。
「没追过女人?这谎言编得太差了,别忘了你有一个准备结婚的女友。」英格丽的眼神仍然停留在远方,欣赏着散落天边渐渐清晰的星辰。
「我没说谎,我真的没追求过女人,是她主动来追我的。我们同事了好几年,直到去年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她主动来认识我,隔天她传电子邮件问我要不要跟她吃顿晚餐,然后她就在吃晚饭的时候说要跟我交往……」季隽言从小就活在异性爱慕的眼光之中,但他却从来没有主动爱过谁。
自从十年前家族替他安排的新娘在新婚之夜消失后,季家出动所有资源四处去寻人,但多年来始终音讯全无,到最后连他父母都放弃了,除了报失踪人口之外,也在五年前终于让步答应他向法院诉请婚姻无效。
艾莉西亚跟他一样在世卫工作,对他非常主动,又常在许多小地方照顾他,加上台湾的父母也希望他能找个固定的对象交往,而他身边没有别的异性,于是时间久了,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爱莉西亚提出的交往要求。
甚至连他们要结婚的决定,也是艾莉西亚带他回去参加她的家族聚餐时,主动在餐桌上宣布的。当时他虽然感到很惊讶,也很气她没经过讨论就自作主张的当众宣布喜讯,让他无法在她所有亲友面前否认,被打鸭子上架的接受婚约。
「真是令人羡慕,不用追求,幸福就自动来敲门了,你这番发言会让很多人嫉妒你的好运。」英格丽相信他应该很受欢迎。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用追求的人生是幸运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刚好日子过到哪就算到哪的那种人,唯一会让我花心思去钻研的,大概只有研究吧。」季隽言从不花心思去多想人生的课题,他光忙工作就忙不完了,没空想那些。
入夜后开始起风,英格丽把马尾上的橡皮圈取下,任由一头及肩的黑发随风飘散。
英格丽希望能跟季隽言谈谈她的想法和立场。「我在想你今早说过的话,毕竟疫病很难预料掌控,你也是出于好意希望能避免其他人受到感染,不过我也有我的立场必须坚持,如果我放弃了任何一个人,其他的难民会作何感想?他们最后的信心和信任感会被摧毁,那我又凭什么要他们怀抱希望,继续相信我呢?」
没想到对方也跟自己一样,对早上的事耿耿于怀,季隽言和英格丽相视而笑。「我刚还在为早上的事愧疚呢,没想到妳也一路在想这件事。」
「接下来还有好几天的路程要走,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彼此心中都不要留下疙瘩。未来我们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合作,以后只要有误会就立刻澄清,有争议就学着包容,有困难就互相帮忙,同意吗?」英格丽认真的看着对方。
「同意!」季隽言点点头,主动伸出手和英格丽握手言和。
才刚和解,季隽言立刻大胆起来,「其实妳把头发放下来很好看,以后晚上不用遮阳的时候,妳干脆把帽子拿掉,像这样子轻松的跟我聊聊天也很不错。」
「白天要遮阳挡风沙,晚上要御寒,我的帽子早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聊天是个好提议,不过等我们到了密索姆沙哈耶之后多的是时间,可以安心的慢慢聊,现在还是先赶路要紧。」这男人诡计多端,英格丽才不上他的当。
怎样都无法让他得逞,季隽言暗叹这女人真是深谙四两拨千斤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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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突然减速,缓慢转进一条沿着山壁的小路,这里离乌干达边境不远,政府有驻扎军队在附近,负责迁徙的指挥官临时决定要改变路线。
于是英格丽跳下卡车,搭乘随队的吉普车往前快速行驶,她要到第一车去跟指挥官问明改变路线的理由。
吉普车还来不及接近,承载着指浑官和士兵的第一车就被一枚从山壁上发射的火箭炮给击中,引起一阵剧烈震动和惊人的爆炸声,炸碎的金属四散,瞬间击中吉普车的挡风玻璃。
英格丽立刻压低身子躲在后座,然而机关枪开始如雨点般对着整个吉普车队无情的扫射,幸存的士兵立刻架起机关枪反击。
军用卡车厢内的所有人都害怕的趴倒,只知道机关枪不断的对着卡车扫射,完全不清楚外面的状况,有的人因中枪发出呻吟,有人因恐惧而啜泣,季隽言挤在混乱推挤的人群中间,不敢轻举妄动。
枪声渐歇,几个游击队员掀开卡车的帆布幕,拿着长枪对着他们吆喝,凶恶的拖难民们下车,所有人依照指示举起双手排成一列在路旁跪下。
季隽言看到英格丽被游击队架住,工作服上都是血迹,吉普车驾驶早已浑身是血的仆倒在驾驶座上,看来已经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