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兰德没有答话。他的脑袋瓜早被今晚所发生的事搅得一团乱,哪还有办法思考任何事。
“告诉我,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沮丧的语音,彷佛带着巨大的恐惧与无比焦躁。
沉重充满压力的声音,让维兰德饱受惊吓的双肩又微微颤了下。
低下头,避开锋锐的视线,伸手拍拍沾了黄褐尘土的衣衫,没有留下任何只字词组,他默默转过身,大跨步走出了树林。
为小妹朵丽拉举行完一场简陋又寒酸的葬礼后,杰西又回到复活节的庆典排练上。
毕竟,他是男主角,扮演着整出剧的核心人物,没了他,这幕戏就不用唱了。
虽然家中遭逢剧变,他仍强打起精神克尽自己的本份。
这次演出的“爱情与命运的游戏”是一出三幕喜剧,剧中的男主角多朗特与女主角希尔维亚有多场亲密的对手戏码。
“喂,停停停……”坐在一旁,急得满头汗的导演弗朗兹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的老天爷,两位王牌领唱,你们有没有搞错啊,你们现在是瞒着众人在后花圈里幽会,这场戏讲得是‘才子看上佳人、天雷勾动地火’那种缠绵悱恻的感觉,你们俩好歹也搂紧一点,眼神再深情一点,别像两具吸血僵尸一样、死板板的,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弗朗兹老实不客气念了一大串,把杰西跟维兰德两个人骂得差点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场戏从下午排到现在,两人抱来抱去、磨蹭了两个多钟头了,除了身旁其它配角等到快睡着外,导演也快气疯了。
那僵硬的肢体语言、尴尬又不自然的表情,一点也不像热恋中的恋人。
搞什么鬼嘛!这两人前几天还默契十足,怎么杰西一参加葬礼回来,两人的感觉就全走味了?
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弗朗兹无奈地摊摊手。
“算了、算了,今天就先排到这儿,你们两个回去后,好好地想想这场戏该怎么演,明天再来一次,可别又搞砸了!”
站在舞台中央,还抱在一起的两人,歉疚地看看身旁一堆的工作人员,带点狼狈又不安地放开对方,各自转过身,默默走了开去。
排完戏后,杰西压根儿没想回家。
他的心情乱到了极点,失去心爱妹妹后的伤痛仍末消除,再加上暗恋多年的维兰德又避他如蛇蝎,他一颗心痛到几乎快承受不住了。
顺着学校后出的小径,一路走入幽暗茂密的森林里,这里,是他与维兰德逃学时最常来的秘密基地。
只有两人知道的隐密空间,分享着只属于两人的私密交流,这是他唯一能够回忆他们共同有过欢乐时光的地方。
坐在菩提树下,他苦涩地笑着。
笑自己傻,也笑自己痴。
别说他跟维兰德一样同是男儿身,就算自己是个女人,凭维兰德优秀显赫的贵族血统,也绝不可能看上他们这种一贫如洗的穷酸小户。
悠悠地,他仰头望着天上幽亮的月光,流不出泪水的双眸,痴痴望着银白月色洒落林间时的孤寂。
突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他见到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缓缓往这边走了过来。
看着愈走愈近的熟悉身影,杰西脸上掩不住惊讶,“维兰德……”
见到树下的人,维兰德似乎也吓了一跳。
没想到,他俩竟然这么有默契,下了课不回家,不约而同跑到这暗摸摸的鬼林子来。
“你怎么来了?”杰西率先开了口。他知道,维兰德是个生活规律的人,下课后不喜欢在外面游荡。
正踌躇着该留下还是索性掉头就走的维兰德,犹豫了下后,终于硬着头皮回了句,“没什么,心里烦,出来透透气。”
是吗?他心烦的原因,跟自己应该是一样的吧!
看着他别过脸的侧面轮廓,那彷如工匠刻刀下雕凿出来的优美曲线,杰西眼中又泛起无法停止的迷恋。
这两年来,他的维兰德是愈来愈漂亮了!
他站起身,朝他笑笑,“真巧,我也觉得闷,不如一起散散步、到林子里走走吧!”
维兰德看着他,迟疑了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在黑漆漆的森林中走着,就着头顶上微弱的月光,顺着蜿蜒的小道,一步又一步、无言无语,静静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与存在。
两人心知肚明彼此的问题与烦恼,却又没有人愿意出声挑起话题。
终于,行到一株高大的菩提树前面时,杰西打破了沉默,“维兰德,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维兰德顺着他的话问。
“小时后,我奶奶告诉我的,她说,我们日耳曼人,都是从最深最黑的幽暗森林里诞生,背负着无数罪恶渊薮,惟有借着天使的歌声,那从光,风与精灵中诞生的纯洁无暇,才能拯救我们的灵魂。”
是吗?维兰德笑笑,“小孩玩意,无聊。”
“是有点无聊。”杰西也笑了,“不过,我第一次听见你唱歌的时候,还真以为自己遇见天使了。”
“有那么夸张吗?”维兰德嘴角仍噙着一丝笑意。
“我是说真的。”看着他,杰西强调自己眼里的认真。
敛去笑容,维兰德避开他锋利的眼神。
杰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在我眼里,你既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就像是一种习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不停吸引着我,我知道自己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又怕你……”
“怕我什么?”
“怕你讨厌我。”杰西老实说出心里的感觉。
叹了口气,维兰德无奈道:“我没有讨厌你。”
“我知道。”突然地,杰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自信的笑容里带着一抹勾魂摄魄的男性气息。
像是故意地,他将自己充满魅力的俊脸移到维兰德面前,“其实,我知道今天下午那场戏的感觉,我非常非常了解那种仰慕还有爱恋的心情……”
彷佛感受到某种强烈的危险气息,维兰德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后退去,一步一步,正想逃离强大的压迫感时,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回,旋即,他整个人坠入了香甜温暖的怀中。
熟悉的气息、温暖的体热,紧紧护着他的温柔,让维兰德的身体轻颤了下。
亲昵的接触与暧昧的磨蹭,让两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加快了起来。
抱着他,杰西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轻轻诉说着,“维兰德,你能了解吗?你能不能感觉到我对你的渴望?那种渴求与想念?那种几乎要将人折磨崩溃的感觉?”双手环在他身后,他几乎要将他嵌进自己身体里。
“你别这样。”维兰德垂着头,不安地蠕动着。
“别这样?那我该怎么办?”杰西不悦地叫了起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爱你爱得快疯了,你知不知道!”
“你……”维兰德握紧双拳,内心激烈翻腾。
他说他爱自己爱得快疯了!
那他呢?他又何尝不是?
每天每天、日日夜夜,他无一刻不想逃离这样的感觉、拒绝承认这可怕又荒谬的事实!
他强迫自己要忍耐,忍过每个日出晨昏、每个孤寂又可怜的寒冬深夜,可上帝却一再开他玩笑,让他怎么也逃不开这男人的纠缠与诱惑。
真要说疯狂,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压抑得快疯了的人。
“杰西……”
“别说话,维兰德!”紧紧攫住他,将曲线优美的身子深深埋在自己怀中,“不要逃好吗?求求你,就当是我求你,看我一眼、听着我的心跳、施舍我一点爱……没事的,爱上一个男人,不是那么可怕的事,不要对我不理不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