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撕裂的惨呼,姬鞑身边的最后一名亲卫大睁着眦裂的双眼,缓缓倒了下去。
一杆长矛从背后洞穿了他的胸膛。
“古兀塔!”被忠诚的亲卫用身体遮挡住的少年王上呼唤着亲卫的名字,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为愤怒,瞪视着周围的双眼变得血一样的红。
清冷的月光从壁上的缝隙漏进帐篷,在地面聚成大片的光晕。狄支的王突然几步抢过去,在月下高高昂起年少骄傲的面庞,对着头顶缝隙的月光嘶声大呼,“纳歇族的月之神灵啊!雷裕族背叛曾经的盟约,让兄弟的鲜血洒上草原,纳歇族的守护神灵会在天上看着你们,雷神会将震怒的雷霆打在你们族人……的身上……”
一声崩然弓响,长翎利箭如一道闪电插入了他的胸膛。
少年主君睁大着不甘的眼,慢慢的伏倒在地上。
我站在原地,盯着涉孤一步步走近的脚步。
狄支的弓箭手弯弓张箭,十几支明晃晃的箭头已经转向对准我。
涉孤的脚步停在十步外。我默默计算着距离。
我不信奉神明。如果说身处绝境之中,与其用最后的时刻祈祷诅咒,我宁愿用手中的刀砍下对手的头。
背上被长矛划过的地方越来越痛,感觉有血从那里不断的流下去,也许伤的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但手不能发抖。
涉孤带着估量意味的眼神打量着我,最后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惜了。”
一边说着,他抬起了手臂,耳边传来嘎嘎的绷弓声响。
三、二、一……
就在手臂还在向上抬起的那个刹那,我迅疾的飞扑倒地,沿地翻滚逼近,锋利的刀脱手掷出,直取涉孤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身侧的塔龙大吼一声,魁梧的身躯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涉孤的方向扑过去!
一声利刃扎入皮肉的闷响。
弓弦之声不绝于耳,刚才站立的那块土地插满了箭矢。
顾不上看那一刀扎中的是谁,我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距离最近的帐篷壁。
背后不知道是谁用狄支语大声呼喊了句什么,我听不懂,也不回头,手中攒紧刚才借翻滚的时机从靴子口拔出来的匕首,一下划开帐篷的边壁,从裂缝里冲出去!
大片的火把照耀的外面大营明亮无比。狄支士兵们居然还在顽强的和袭营的兀兰骑兵厮杀搏斗,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和未干的血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惊惶的四处奔跑。
我的视线从周围飞快掠过。明明入眼宛如修罗地狱般的景象,这熟悉的战场却让我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比起战场上真实的血腥与残酷,背后权力争夺的场面更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弓弦绷响。
“闪开!”似乎有个很熟悉的声音远远的厉声大吼。
我本能的一偏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背后猛地传来炸裂似的剧痛。大脑一阵晕眩,身体不由自主的跌了下去。
※ ※ ※ ※ ※
似乎是经历了短暂的晕厥,再回过神的时候,耳边听到有人在说话。
我挣扎了一下,身子却像灌了重铅似的,竟然挪不动。
“必须杀了他。”后方传来一句柔和的话语,声音很低,却让人印象深刻的嗓音。
“我没有让你杀他。”头顶上方传来应答的声音,声音更加低沉。
身子下方传来马背特有的震动,似乎是坐骑往后退了半步。
柔和的嗓音轻轻的叹气。
“不要意气用事。想必你也清楚,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这个不是理由。”头顶上方的声音冷冷的回答,“涉大人,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说出去,这个并不重要。”涉孤的声音依旧平静,“重要的是,只要他不死,你和我今夜的协议就有可能泄漏出去。我们必须灭口。这是第一点。”
“然后?”
“第二点,狄支的王暴毙在夜袭之中,我必须找一个目标,让他承担弑杀王上的名头。今夜许多人亲眼看到易昭闯入大帐,他实在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只怕还不止如此吧。按照涉大人的计划,弑杀王上的敌将易昭最后被涉大人亲手射杀,为王上报仇雪恨,消息传出去,想必会身受狄支万众爱戴吧……好个一石三鸟之计。”头顶上方的声音有些嘲讽的笑了。“涉孤,你实在是个厉害人物。难怪上代的王不惜代价把你逐出狄支国境。”
“这个话题就扯远了啊。”涉孤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说,“看莫帅防备的姿势,难道还是坚持不杀他么?”
“怎么,涉大人是坚持杀之而后快,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么?”
“呵呵,哪里哪里,此事你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果莫帅坚持不杀,在下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如果他不死,今夜弑王的那个人岂不是就找不到了?”
“无防,就说是我莫炎杀的好了。”
马鞭在半空中挥响,座下的战马轻嘶一声,开始小步的奔跑,脚力逐渐加快,四蹄如飞腾般狂奔。
隐隐约约听到涉孤在身后叹了声,“日后希望你不要后悔……”
风声从身边呼啸而过,后面的再也听不到了。
马背上颠簸的太厉害,我痛得哼了一声,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醒了?”莫炎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抓紧我的衣甲,趴在我背上。”
依言抓紧了衣甲伏在背后,我侧过头凝视远方。
已经远离狄支大营了。草原尽头的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天快亮了。”我低声说着。“这一夜总算过去了。”
“是啊。”前方随口应着,反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说。
“什么时候醒的?”
我不答,只是慢慢收起了手中的匕首,重新插回靴子口。
莫炎回头望了几眼,“是了。你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匕首,分明醒了很久了。我们说的你听见了多少?”
“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见了。” 我回答。
“唔,听起来似乎对我很不利。”
“……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前面的人大笑起来,贴在他的背上,可以明显感觉到笑声引起的胸腔震动。
他勒缓了马速。
“还能流利的顶撞主帅,看来你背后的箭伤不至于致命吧。刚才涉孤费了大力气都没能杀了你,如果最后昭将军是在马背上颠簸而死,本帅回去可不好交代。”
我瞥了眼后方跟随的几十骑亲兵。相隔的距离虽然不长,但风势足以让隔绝谈话被听到的可能性。
“为什么救我?” 我问。
“嗯?”他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你和涉孤暗地达成了协议,你定计让狄支损失了几乎所有的战马,也就相当于毁去了名动天下的轻骑兵团。然后涉孤把大营的路线图给我,你发动重装甲骑兵袭营的同时,让我去刺杀狄支的王,弄得天下大乱,然后涉孤才能趁机弑王夺权,最后推在我的身上。”我语气平静的陈述着,“最后只要杀了我,这一切都再没有人知道。但如果我不死,不仅涉孤弑主夺位,你暗中勾结敌邦,无论那种泄漏出去都是有百害无一利的事。你应该也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涉孤才不愿放过我。
莫炎笑了。“你这是为我担心么?”
“我不过是……”一口气说的太多,受伤的后背连带着肺部都火烧火燎的痛。我喘了口气,把话顶回去,“我不过是为自己担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