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近到可以听见他们的交谈声了。
再向前几丈,只要他们往下面扫一眼,就可以看到躲在凹沟中的我们。
我的右手已经握住匕首柄。左手挥出,示意两边散开。
一旦动手——
绝对不能给他们任何出声的机会!
五丈,四丈,三丈——
微不可闻的呼吸,急促的心跳。半出鞘的武器藏在茂盛的草丛下,等待挥出的刹那——
那身材纤瘦的男子居然勒住了马!
我差点一口气憋死。
身边的魁梧男子随即也勒了马,两人用狄支语快速的交谈了几句,然后那纤瘦男子拨转马头,依旧慢慢的往回路走去。
魁梧男子似乎愣了愣,急忙也跟着拨马跟上去。
周围传来了不约而同的呼气声。
“走了……”左边一个士兵小声说,随即在十夫长的瞪视中急忙闭上了嘴。
我没有理睬,还是望着两骑的背影发楞。
就在刚才魁梧男子拨马的那个刹那,阳光照到他的侧脸,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个魁梧男子——
竟然就是以前对战过的狄支大将,塔龙!
定定的注视着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我的脑中如回旋急转。
自上次飓风军剑门关战败溃逃,塔龙就不见踪影,直到后来那次突如其来的半夜袭击,他率残余的骑兵烧光了兀兰的屯粮仓。
那次事后,莫炎几次增派军队,牢牢守住了关内通往关外的唯一通道。
那么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还藏身在关内的某处才对,又怎么会出现在关外草原上!
手臂被轻轻的拉了拉,我猛地回过神来,用眼神询问那名姓于的十夫长,“什么事?”
于十夫长抬起手,示意我仔细看他们离去的那个方向。
我疑惑的又看了几眼,不由大吃一惊!
平原的风吹低了茂盛的荒草,一卷羊皮纸静静的躺在草上。
※ ※ ※ ※ ※
将羊皮纸在手中展开的时候,我心里的惊异还没有完全消去。
两三个眼尖的士兵证实,羊皮纸是那个纤瘦男子拨转马头的时候,“不小心”从袖口滑落的。
谁能想到,差点就被我们杀了的狄支男子,居然就是莫炎所说的接应人。
难道这意味着,在狄支军中,莫炎也有线人?……
眼前的情势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几乎是皱着眉头把羊皮纸展开,入眼的居然是一片不知所云的图案。
一个个的三角,叉点,墨线,中央一个圆圈……
墨色明晰的箭头从边缘起始,绕过沿路的三角叉点,直指那个中央的圆圈……
仔细看清那个箭头的经过方位,我又扫了眼周围地势,有个大胆的念头忽然闪过心底。
如果没有猜测错误的话……
心头若有所悟,再看第二遍时,那些符号的含义渐渐明晰起来。
花了不多时间强记住所有的标志,我把羊皮纸揉烂撕碎,放入布袋收好。
接应人已经见到,下面就是等天黑行动了。
周围众人纷纷闭上眼睛假寐,但是战事在即,兴奋的大脑又哪里睡得着?
我闭着眼睛,在想象的沙盘上一遍遍推演着过程。
诈降,伏兵,战马,闯营……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惊醒了假寐的众人。
血色的斜阳下,几十双眼睛无声的注视着狄支打秋风的小队一股股的出营去,又纷纷带着掳掠的战利品飞掠回来。
几十个血淋淋的首级被挂上营门,狄支的将领策马剑门关外,对着蜿蜒山岭间的巍峨城墙戟指大笑。
凡有斩获的骑兵全部在剑门关外策马一圈,傲慢的将男人的头颅抛掷城下。被捆成排的妇孺们张大了口,隔的太远,却听不到那绝望的呼叫。
十几个生擒的男子壮丁被拉到剑门关下,当着城墙上守兵们的面推入坑里,骑兵纵马来回踏平土地,一个接一个对着城头举起炫耀的马鞭。
“懦夫!”成排的狄支士兵赤膊站在营门外,操着半生不熟的兀兰语大声笑骂,“不敢出来,你们,不是男人!”
在我左右两旁,士兵们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睛几乎睁裂,眼眶血红。
“谁也不许挪半步!”我冷冷的喝道,“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这里的几十人能做的——
只有等。
天色转黑的时候,鼓噪声渐渐弱了。
闪烁的星光和地上的烛火重新笼罩在原野上。
转眼又到四更时分,离昨天出城的时刻已经整整一日一夜。
异常的响动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战马的嘶鸣声随着夜风传出几里。
于十夫长身子一震,强压着声音的紧张,“昭将军!”
我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
过了很短的时间,透过骤然亮起的灯火,可以依稀看到大营那边一阵骚动。狄支士兵们不知道大声呼喝着什么,断续的呼喊声音随着风势飘过来。
我低声问,“这里有没有人懂狄支语?”
于十夫长侧着耳朵听了片刻,脸色越来越惊异,“他们在说……快点起来,抓住……马惊了……”
长长的马鬃在风中飞扬,大批的马群出现在狄支蜿蜒伸长的大营附近,成千上万只马蹄同时踏在草原大地,组成了惊人的韵律,压抑而沉闷,有如鼓点般,震得心脏都在颤抖。
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拦阻一匹两匹惊马或许还有可能,但如果面对的是几千匹疯狂的马群,任谁妄想拦住都肯定是送死。
最前面的那群几百匹马昂首长嘶,竟然笔直对着剑门关的方向奔跑而去。
那几百匹马经过之处,数量更为惊人的大群奔马追随其后,雷鸣般的马蹄气势震得周围的狄支士兵相顾失色。
半夜惊起的狄支官长迅速赶到,喝令士兵们做出种种努力控制局面,拦住惊马。
然而,根本遏制不住。
远方一片混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剑门关的城墙上一道闪光。
然后,藏身在荒野中的我们却同时敏锐的察觉到了。
那是一只灯笼,在黑夜的映照下越发闪闪发亮。
在七十双眼睛的凝视下,那只灯笼缓缓的左右挥动了三下。
我无声的站起来,打了个手势示意周围的人都跟着我出去,长长的野草遮住身体,趁着夜色掩护缓慢的接近狄支大营。
与此同时,剑门关紧闭了几个月的城门,在吱呀的锁链响动声中,再次的洞开了。出现在城口的,是这么多天的战斗中始终没有出现的军队——
在历经一昼夜的蛰伏等待之后,兀兰最精锐的重装甲骑兵团,终于出动了。
青色的盔甲严实的遮住了所有战士的面容,就连战马的身躯也覆盖了厚重的锁子甲。
指挥官高举的马刀如一道雪白匹练在半空中划下,昭示无声的号令。
催动缰绳,千万马蹄的铁掌同时冲击地面,有如无可抵挡的钢铁洪流。只一轮冲击,厚实的狄支营门就被踏破,木栅栏呻吟着倒在地上。
被刻意雪藏已久的重装甲骑兵团,终于在夜色中露出了峥嵘锋芒。
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狄支士兵猝不及防,却竟然强悍的组成人墙,企图用血肉之躯阻止骑兵前进的方向。
迎接他们的,是马刀毫不留情的砍杀弧光。
“不要恋战!”几名声音同时大吼着,“跟随莫帅的方向!”
……莫炎这次居然亲自出战了么?
我横刀架开了一支迎面射来的冷箭,心里默默念着周围方向:左三营,这分明是羊皮卷图上那个黄色三角标记的地点了。接下来应该向右转,前过两帐篷,左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