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几步,和他并肩而行。
走了几步,莫炎回头望望霍平消失的方向,再回过来的时候,叹了口气。
“三军这几天情绪不稳。”我说道。
“这不奇怪。”莫炎接口道,“现在粮草不足,军心自然动摇。”
“怎么办?”
“只有等。”
“等内省的粮草拨过来?”我想了想,“征粮使出发了也有不少日子了吧?”
“不错,应该就在这几天回来了。”
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莫炎松开高竖的披风领口,有些烦躁的拨了拨头发。
默默走了一段路,我说,“有这种可能,万一路上出了事,征粮使没有能够到达内省……”
“这种可能性很小。”
“莫帅忘了上次劫营的那支小股骑兵么?如果他们现在还在关内,那么这种可能性就很大了。”
“唔。”莫炎不置可否的应了声。
我瞥了他一眼。
夕阳的光线照射之下,他的脸色不很好,可以清楚的看见眼睛里的血丝。
昨天半夜突然醒过来,隔着那道帘子就听见他在里面的军床辗转反侧。看这种难看的脸色,说不定已经连着几夜睡不好了。
这几天沉下心思的注意周围,我好像发现一件事……莫炎越是表现的轻描淡写,说不定那件事就是心里越是在意的。
当下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大帐门口。即将掀帘子进帐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小伍的一声呼喊,
“大人,前往客叶省的征粮使回来了!”
刹那间,莫炎猛地停步转身,棕色的眼睛倏然闪动起明亮无比的光芒。
“叫他过来!”
看到远处那名征粮使的身影从远方走近,沿路闻讯的将士纷纷驻足,脸上浮现出大喜的色彩。喜悦的士兵们甚至大声的欢呼起来。
然而,当那名征粮使走得再近些,那些欢呼的士兵们的脸上显出愕然的色彩,欢呼声不知不觉的也停了下去。
面对着前方的主帅莫炎,年轻的征粮使一步一步,仿佛力气用尽似的慢慢走过去,失去血色的脸上,灰白的嘴唇簌簌的颤抖着,他的眼神,闪着浓重的悲伤愤怒。
艰难的走到莫炎面前,征粮使咬着牙,双膝跪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那个瞬间,众人的脸色齐刷刷的变了。
下个时刻,在无数惊疑不定的视线面前,莫炎却若无其事的扶起征粮使,对他笑了笑,“此行辛苦了。起来吧,不必行如此大礼。”
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对附近探头观望的士兵们喝道,“你们各自归营。”
士兵们齐声应了一声,各自散去了。
亲兵们拦在大帐外面,只怕我也进不去。我心神微动,沿着大帐转过半圈,装作查验大帐四角栓在木桩子上的绳子有没有扎紧,靠在外面,凝神听着帐里传出来的微小声音。
“出了什么事?”莫炎的声音问道。
“禀莫帅,麾下领命去临近的客叶省、则淡省调拨粮草,当日凭军符便见到了两省提督纳查。”那位征粮使大口的喘着气,复述着他的经历,“纳提督审核军符无误,本来说好了第二日就拨粮过来。没想到到了第二天,麾下再次去见纳提督的时候,纳提督他居然翻脸不认了,居然还把麾下轰了出来。”
大帐里沉寂了许久,莫炎道,“后来呢?”
“后来,麾下不死心的天天跑提督府,被纳提督轰了几次,麾下就干脆赖在提督府门口不肯走了。后来纳提督也没有办法,有一天夜里悄悄把麾下招进去,拿了一封信给麾下看。那封信居然……居然是……”
“居然是什么?!”莫炎厉声喝道。
征粮使的声音蓦然激动起来,大声道,“那封信是太宰大人自王都八百里加急发来,责令西北十三内省,粮草一律不发!”
大帐内死一般的沉寂。只能隐约听到征粮使紧张而粗重的喘息声。
莫炎沉默了许久,语气平稳的继续问道,“扣住军粮不发,那是牵涉到社稷的大事。容太宰的那封信里有没有说明原因?”
“有。”征粮使回禀,“太宰信中说到,青鹫军本可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洛河平原,将狄支永逐出兀兰国境。如今当战不战,有延误军情之虞。为示惩戒,青鹫军一日不出关迎敌,粮草一日不发。”
“‘一日不出关迎敌,粮草一日不发’……”莫炎将这句话念了两遍,冷笑道,“说的当真动听。”
征粮使大约是听得语气不善,在旁边不敢说话。
过了一阵,莫炎的声音道,“你出去吧。”
“是。”帘帐掀起,征粮使从大帐里出来,不自觉的擦了擦额头的汗,匆匆退下去了。
又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我站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听莫炎的声音从帐里隐隐约约传出来,低哼道,
“‘当战不战,延误军情?’容光那个老匹夫,分明是见不得我得胜还朝了!”
帐帘一下子挑起来,“来人,请风将军过来议事。”莫炎吩咐道。
我的心头微微一动,闪身到远处,磨蹭了片刻,若无其事的从远方走过来,和莫炎打了个照面,点头行礼,再若无其事的离开这片地带。
※ ※ ※ ※
又是几天平淡的过去了。除了越来越稀薄的粥食和日趋紧张的军营戒备之外,没有其他的动静。
然而,就在征粮使徒劳而返的第四天,几乎所有人以为这种情形即将持续下去的时候,守城之役却突然的打响了。
从之后的反应来看,这次战役的直接原因却是出自双方的意料之外,充满了讽刺的戏剧性。
第四天夜晚,因为连日的疲惫而在城头巡守岗位上小睡过去的某位士兵在夜风中突然惊醒,难以置信的发现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在眼皮底下闪动。
估计距离,竟然离城墙不到五百步!
难以言喻的惊恐霎时间席卷全身,他甚至来不及呼喊长官和职守的同袍,举着火把的颤抖的手,已经点燃了离他最近的那门火炮的引信。
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仓促瞄准的火炮却正正命中,城墙下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
事后的种种线索证实了,当时出现在城墙下的小股狄支部队,其实只是缘于一个小小的错误——当日夜里,被放牧在草原上的一群战马被肥美的夜草吸引而靠近城墙,天性爱马的狄支人舍不得放弃那么多良驹,冒险靠近城墙的目的,也只是想要把它们赶回去而已,不想却遭到了猛烈攻击。
得知消息之后,愤怒的狄支小队长不但没有撤回去,反而立刻率领麾下的所有人马,向剑门关发动了冲锋。
与此同时,对峙了十几日的守城士兵们绷紧的神经,在听到了敌军冲锋号角的那个瞬间,彻底崩断了。
当披衣惊起的兀兰将领们纷纷赶上城头的时候,城墙外只余下一片倒伏的尸体。
就在第二天清晨,久久没有动作的狄支大军,终于展开了行动。
昨夜违背军纪、私自出兵的狄支小队长虽然已经战死,却仍然被枭首示众。从尸体上割下的头颅高高的挂在狄支的营门前的旗杆上。
就在两军的眼前,溃逃回营的二十几名狄支逃兵被捆缚着装进麻袋,被负责执行军纪的两千骑兵的铁蹄毫不留情的踩过,万马践踏而死。
军纪正法结束,当日傍晚时分,狄支大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惨烈的攻城战役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