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二殿下是不会邀请你过府的,是我说想见你一面。”
我惊讶的望着他。
他侧过头,微笑了,“在这里过得好么,昭殿下?”
旧日的称呼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冲入耳中,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深吸了口气,“还好。”
“是么?”他淡淡说着,拉起了披风,重新遮起自己苍白消瘦的面容,“我是医者。我看你的气色间有悒郁之色,应该是过得不大好罢。你这几天是不是都睡不安稳?”
我沉默以对。
两个人安静的走出一段路程,“其实我见过你一面。”他突然道。
“两年前,我曾经游历去易水一次。正好那次你刚刚帮助邻邦的厥目国击退兀兰的进犯,我见到你带兵凯旋入城的景象,印象非常深刻。”
我只能苦笑。两年的时间,还不足以物是人非么?
“过去的事了,还提他干什么?”
他微微一笑。还是很温和的语气,口吻却没有征兆的犀利起来。
“怎么,才来临川半个月,昭殿下的满腔意气都消磨尽了么?”
我霍然抬头,“你到底是谁!”
“不是说过了么,我是涉孤。”他微笑着鞠躬,径自离去。
望着他瘦削的背影远去,眼前明朗的景色也似乎渐渐的迷离起来,拢在薄雾之中,拨弄不清。
※ ※ ※ ※ ※
“其实你早就暗中投效莫都了。是不是?”
回府的马车上,我这样问道,语气却是肯定的。
看到了莫都对他的亲近态度,突然又回想起水牢出来的当日在马车里听到的种种细节——那日直接驱车去的地方,想必就是二皇子的府邸。
莫炎扯了扯唇角,算是回答了。
然后他突兀的问了我一个问题,“伤了大皇子的当天,你有没有觉察到一些异样?”
被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想起了当天的情形。“确实有些异样。”
他的眼神立时专注起来,“说说看。”
“头晕目眩,思绪变得混沌,就连出手都失分寸。”
想起当时,若不是最后一刻勉强清醒了点,那一刀再划深下去,只怕莫极就当场死在我手上了。
靠在后座沉默了许久,莫炎问,“那天跳舞的篱真后来是不是一直在你们旁边?”
“是。”我有些诧异。“你知道他的名字?”
莫炎有些嘲讽的笑了。“他可是有名的很。”
他突然转过脸,“不管你跟他以前什么关系,以后离他远点。”
“为什么?”
“我想起来了,那天他身上的香气不正常。按你的说法,大约是迷香一类的东西了。”
我冷冷道,“你是说表哥他会害我?”
“看起来不像会害人的样子?”莫炎蓦然冷笑一声,“咬人的狗不叫。记住,他是二皇子的人。”
※ ※ ※ ※ ※
第二天,果然正式传来陛下谋立储君的消息。
一时间,朝野震动。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两派人物之间的矛盾立时激化,无论是皇帝当面的唇枪舌战,还是暗地里的勾当都是层出不穷。
态度激进的大皇子派人物,财务省大臣承震当场和二皇子派的几位军务省大臣发生激烈口角,双方不欢而散。第二天傍晚,承震在回家的路上失踪,多方寻找不果。
三天后,承震的尸体在护城河里被捞了上来。验尸的结果是酒后失足落水。
第七天,临川的城西大街发生大规模的冲突,双方甚至动用了小型的火炮,冲天而起的大火将城西两条街道的民居焚烧殆尽,直到王都近卫军赶来才把械斗双方驱散。这场大规模的冲突当场惊动了城北的王宫,病中的皇帝大为震怒,喝令太辅迟均严查到底。
半个月之后,太辅把查出来的结果呈了上去,奏章里恭谨的写道:“本次事件系两群流氓酒后斗殴,纵火烧毁民居,责令他们赔偿损失后,相关人员已全部斩首。”
皇帝看了之后长叹一声,暗自懊恼把事情交给迟均。但是相关人员都已经杀了,这件事也只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正式传出立嗣风声之后的第二十七天,久卧病榻的兀兰皇帝突然召集满朝文武进宫。
这道旨意传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人选已经定下了。没有意外的话,皇帝准备在所有人的面前宣布下任继承者。
这天大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已经站在王宫大厅之内,和满朝高官一起,恭敬的等待陛下驾临。
环扫周围,莫极早就到了,那身金色的礼服在人群中异常的耀眼。
相对来说,莫都却是迟迟没有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皇子派的诸位大臣的脸上渐渐显出不安的神色来。
暗自瞥了眼莫炎,他却恍若不觉的站在人群外面,和身边的几位将军谈笑风生。
太阳升起的那个时刻,清越的钟声响彻王宫,面容清矍的兀兰皇帝在宫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大厅的正门口。
相比于他灰白发暗的脸色,他的眼神却依然相当的锐利。
莫夜,这位兀兰历史上最为野心勃勃的皇帝,在他即位的三十年之内,将兀兰的版图扩大了一倍。却也是因为他的好战,他才会以皇帝之尊而几度战场受伤,最后一次在洛河平原受的箭伤至今无法痊愈,成为他的致命伤。
皇帝驾到,所有人全部单膝跪下,恭谨迎接。
皇帝的视线在面前扫视了一圈,虚弱低沉的声音问道,“二皇子怎么没有来?”
几位二皇子派系的大臣相互望了几眼,谁也无法解释,只能垂下头去。
皇帝显然是动了怒气,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步,顿下脚步。
“也罢,不等他了。”
他几步走上台阶,坐上那高高的帝座,双手平摊在座位宽大的扶手上,
“今天召集各位过来的意图,想必各位都清楚了。今天,我——兀兰帝国第十三任皇帝,莫夜——即将宣布帝国下一任的储君。”
他招招手,附近的内侍送过来一个银盘,上面盛着一张华贵的羊皮卷纸。
“打开他。”皇帝吩咐道。
内侍恭敬的接过那个羊皮卷纸,缓慢展开在皇帝的眼前。
皇帝清了清嗓子,开始亲自宣读诏书。
“大陆历723年3月28日,兀兰帝国选立第十四任储君。兹选定——”
单膝跪在周围的大臣们屏息静气。眼前这薄薄一张羊皮卷纸,不仅决定了未来帝国的主宰者,也许同样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就在这无比肃穆的时刻,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砰的一声巨响,王宫大厅的门被强硬的撞开了。
有几个满身血污的人跌跌撞撞的从门外跨进来,冲过跪了一大片的王公贵族,直扑到皇帝座下的台阶旁边,大声的痛哭起来。
我悄然抬起头。皇帝停下了宣读,眼睛注视着那几个人擅自闯入者,显然竭力隐忍,但是眼底暴风雨般的怒气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一群王宫侍卫惊惶的从门外跟着追进来,迅速的穿过人群,按住那几个满身血污的人就要拖出去。
痛哭的那几个人大声的叫喊起来,“皇帝陛下!请陛下立刻下令,为二殿下报仇!捉拿凶手!!”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的失去血色,殿堂里顿时就像烧沸的油锅那样炸开了。
“都不要吵!”皇帝腾的站起来,“说清楚!”
“二殿下进宫的半路上遭到伏击,除了我们之外的侍卫全部阵亡,二殿下也身受重伤——”
话没有说完,几名二皇子派的将军已经跳起来,变得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另外一边的莫极,“是大殿下下的手!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