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上天实在太照顾他了。竟然能在何晚亭手下超生。
七天,已经七天过去了,渡过了中碎心箭后僵尸毒发作的期限,而他除了身上的伤痛尚未平复外,完全没有一点快要异化的征兆,依旧气得死圣人、缠得死美人、妒得死闲人。
叫他怎么不对这解毒之方大起觊觎之心?
当然,何晚亭露了这一手后,对解毒之方欲得之而后快的大不止他一人,可是何晚亭虽然惊现了这一手,人却依旧是淡淡的,问也问不出再多的话来,美丽到凌厉的眼只是一扫,就叫人呐呐地开不了口、出不得声。
他本身如荷,那种自然而疏离的态度叫别人急不得恼不得——难道别人救了人还得受你胁迫说出他救人的不传之秘啊?在场的可都是自诩正义的武林中人,无人敢做牛不喝水强按头,自毁形象之举。
左右讨不了好,商量来商量去,大家都公认受人救命大恩,多少能套个近乎的李逸风最适合当挖人墙角的高手。
更何况只要激起他兴趣的东西,一向没有他到不了手的。
这也就是之所以,李逸风一渡过危险期,别人就算是抬也要把他抬来打扰何晚亭清静的原因了。
“你要骂我蛮夷,不需拐弯抹角。你想打听我的来历,大不了我走就是了,犯不着惹这么多大侠、高人怀疑猜忌。”
何晚亭的脸又冷了几分。
是的,他的相貌比俊俏更俊俏了一点,高挺的鼻子、深广的双目、黑发中微带紫泽的外在表征,可以让人一眼而明他非我族类——至少,也当是个汉人与异族的混血儿。
就是这自血液里带来的二分之一血统,小时候却不知叫他吃尽了多少苦头。
原因都是因为一个,他美,太美了。
不同种族血统的结合,向来能给下一代在外貌上带来天赋的美丽,而他身上继承的血统不管哪一族的,显然都是十分优秀。
小孩子们对自己喜欢的对象有一种本能的欺负,所以他被欺负得尤其厉害。
直到,他自行研读完毒经,在复修研了药经之后。
直到,他从一本被人丢弃的武功口诀中悟出凌厉的招式之后。
他才跟过去的噩梦说再见。
“怎么可能?”
呀,被识破了!当然,他兜来兜去的目的本在此,不料这美人的性子可烈,明明知道反抗就要受人怀疑猜忌的情况下,仍一针见血地挑明,不肯受人要挟,这种性子他喜欢。
就好像他偏爱入口微醇,一口吞下肚却立刻火燎火烧地烧得人浑身爽利的烈酒——叫人一口吞下,却舍不得(也不能)吐出来,只能强忍着被灼烧的痛处,在腹中再三回味。
李逸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极了无辜又纯良的纯情少年。
被他一句一驳地讲话堵死也不生气,悠悠地道:“无论如何,你救了我。我又没有钱足以谢恩,只好以身相许,所以我就是你的人了。人家生要做你何家的人,死要做你何家的鬼。你要离开的话,我当然也就不能呆在这里,可是人家的伤还没有好,怕经不起风霜雨打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当真要我做你何家的鬼么?”
这一番深情告白说得荡气回肠,顿时听取呕吐声一片——前来冒雨窃听的人把这伤风感冒的话听入了耳,似乎都无法再抵御大雨浇在身上的寒意,搓着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臂离开。
“哼!”
对他这突然阵前倒戈,反帮自己的举动,何晚亭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有点懊恼自己一时心软救下这人来,给自己惹下无穷无尽的麻烦。
先不说一干矢志得到碎心箭戒毒方法的武林侠士们,眼前这个大麻烦就比所有的麻烦加起来都大了二十倍——从疗伤中就可能知道这人的意志力是多么的坚强,一旦他决定做的事,必定是坚持到底,不死不休!
啧,这人真是个异数。
本无可解救的毒,在他身上解了。
本无法再继的缘,在他死缠下未断。
害他走也不是,留又难堪。
本来想说,像以往游走于各省间一样,挂着几个会几招医术的武林后辈名头,悄悄地停驻当地打听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就好,可这次真是惹火上身。
照他救治成功的经验看来,碎心箭能解之秘,在乎意志。
当人在痛楚、悲伤、愤怒、或是喜悦之时,主控人精神的意志力就有一大半分流到控制感情上去,从而导致对自身精神系统的统驭力变弱。
如果在此时,等候意志下命令的身躯切入了另一个恰巧比本人更懂得掌控一切状况的精神领袖,那么这个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听从于新的、更强的领导,而非原主人。
简单一点地说,毒未发之前,“意志”是即将沦为僵尸的义士,与那魔音驱魂的驱魂使必争的关键。
意志若是薄弱了一点点,很容易就被人趁虚而入(之所以碎心箭一入体,必产生噬骨蚀心的痛楚),更有甚者,听闻己身已经中了天下闻名的“碎心箭”后,由于心理上产生极度的恐惧,反而会自己不自觉地表现出听说来的中了“碎心箭”后应产生的反应。
在半真半假、神乎其神的传扬下,那一名器也着实令人闻风丧胆。
中箭者,无不是自裁以免将来成为丧魂落魄的僵尸,就是在无尽的恐惧中将自己变身为带了腐臭尸毒的僵尸。
鲜有例外。
然而,今天这例外却被他所打破——不,应该是说由他们两人打破。
他只是尽一点医者本分,提供那人最低限度的医疗及解毒而已,真正起作用的是在他体内谁也看不见、说不清的强大意志。
他熬过去了,成了第一个成功地摆脱碎心箭阴影的正道人士,同时也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小何何,你可不能抛弃我。抛弃了我,你还能到哪去找这么一个温柔体贴、不弃不离、善良可欺、任打任骂不还手的好朋友、好兄弟。”
似乎嫌恶心走了那一堆听壁角的武林人士还不够,李逸风也不知是酒盖了脸,还是危机一过又口贱讨人嫌,而且说得这么顺口、这么溜,好像今晚他来的用意就是要跟他交个朋友,而不是讨解除碎心箭之毒的秘密似的。
中原人,到底可信几分?
“中原人没一个可靠的。如果像你无故示好,若不是有所求,就是要图谋更大的利益!”
突地,无数次在夜里听到过那句冰冷冷的话,如同毒蛇般响在耳边。
是,在此之前,自己已经得到过无数次教训。
人,是要生来互相利用的。
既然这个丐帮高徒有意要与自己结交,将自己置在他的羽翼保护之下,那就静观他的图谋,又有何不可?
“那么,我是该尊你一声李兄,还是李兄弟?”
何晚亭的回应也不无调侃。
呼吸间怒意稍平。
今夜,他知道他们布下了一个局。
他本来想故意被人激怒,找理由振袖而出的,却无法如愿。
既然是这样,不如留下来,静观其变。
只有深入虎穴,才能知道虎子所在。留下来有留下来的刺激,自然也有留下来的危险,他倒想看看这个“朋友”能帮他渡过几重危机。
“当然我是哥哥,反正不管你几时生的,我总比你生早那么一刻!敢问贤弟八字生辰啊?”
“……”
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述年龄的。居然还有脸直接追问他的生辰八字。这样摆明了结局的说法还有什么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