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易清风一生中的两大恩人,一个是把他送入百荷谷的李长老,一个就是肯施以援手救了自己的命的何神医。他自当不会认错,如果二十多年前的李长老活到了这个岁数,应该是长现在这副模样。
“什么?”
这下子,连何晚亭都保不住那自执的冷静了。
向厅门那边疾冲直走,倒把个不会武功的老仆人给累得气喘吁吁。
“是你?”
及至大厅,一见那人之下,满腔的热情期盼却全做了泡影。
站在大厅背身而立的男子,回过头来一脸惊喜的表情,却是他化成灰也不会错认的那人——这不是白水涯上的无聊教主,燕孟然是谁?
不同的是这次他换了中原人士的衣饰,乍一看上去的确与李逸风有八九分相似了。
“晚亭,你不要这么冷淡嘛。我这次来是有好事找你的。”亏得他还多方询问了樊易有关服饰方面的意见,可惜还是被一眼就看穿了。何晚亭那一瞬间由狂喜冻凝成冰的转变,让他直觉地因为危机感应而打了两个寒颤,替身果然是没有地位啊……
“好事?遇上你就没见过有任何的好事!”
竟然找到这里来了?一定是樊易那小子干的好事!何晚亭毫不客气地向瞧得目瞪口呆的老仆下了“送客”的指令,但是那不请自来的客人可没这么容易打发。
“如果能让你见到李逸风,你说是不是好事?”
有备而来的燕孟然投下第一枚诱饵,虽然这种利用情敌来达成目的的手段是蛮卑鄙的,可是……能达成目的就好。
“他已经死了,你到地府去请他回来吗?”怪不得他口气恶劣,明明知道别人心里不可触碰的圣殿,却随便就拿来信口胡说的人不值得他好言好语。
就算是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头还是闪过一丝悸动,何晚亭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我们苗疆的巫术中,有一种叫还魂。利用死者的遗物,遁入地府,把死者的灵魂请上来,附身到巫师身上,让他说出死后还一直记挂在心的话。”
燕孟然倒是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诚恳的目光半点也不欺人,不由得何晚亭不心动。
想听听……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话……吗?
答案是这么的肯定,他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要是敢戏弄我,我就叫你好看!”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就算是被骗,至少他没有放手过任何一个微薄的希望。
“那么,把你手上的玉借我一用,看本大师开始做法!”
见他允了,燕孟然倒是很兴奋,张罗着在大厅架起了一个大火炉,不知道洒了些什么下去,紫色的浓烟弥漫,渐渐地,布满整个空间。
“神谕天聪,经地转世,轮回之道,寻觅魂踪。我为神使,上天入地,百无禁忌……”低喃如念经一股的奇怪语言,有一种特殊的、令人安定的节奏,何晚亭眼也不眨地盯着那若明若暗的火苗,恍惚间,是真的看到了恍如门户般的景象出现,以烟雾凝成的路在门后曲折蜿蜒,那就是魂魄所经之路吗?
“寻此佩之主人,万望一晤——魂现!”
随着坛前作法的燕孟然这一声断喝,一团黑色的影扑到了他的身上,橘黄色的火光忽而一转为惨碧,散发出阴渗渗的光芒,火虽然仍是火,但已经不能给人带来温暖,不似人间所有。
老奴易清风早就被吓住了,见这样的作法全身只是瑟然发抖。
何晚亭强自镇定,碧幽幽的火光中,见那人转身,青白的面庞全无血色,却是记忆中的清朗俊逸,绽开了一个笑,开口道:“晚亭,好久不见了。”
“逸风?”
何晚亭不敢置信地开口,注意到自己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那个声音,他不会忘记的,低沉却总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频律,像是暖风拂人。
“对不起,没能遵守诺言,我让小易把另一半玉拿给你,好放你出去,可是那孩子当时还小,我也没有交代得够清楚。”
那人淡淡地说着,脸上全是愧疚,但说出的事情却叫何晚亭全然地被吸引,心脏狂跳着:是他,是他!不然这些事燕孟然怎么会知道?
开始还担心是燕孟然玩的把戏骗人,现在也已全无疑问。
“你,为什么总不来见我?”
他不许他娶妻的深意,那个人真的完全不懂么?
让他一年一年的希望落空,只能贪婪地收集每一个关于他的清息,就算表面通常只是漠然置之。
“我答应了师傅,不再见你。”
惆怅的叹息自那抹幽魂口中传出,他走近前来,定定地望住何晚亭,没有回避的坦荡:“我喜欢你,可是我做不到无视师傅的意愿。而且……我与他有约在先。”
“那么,你是知道自己不会再来见我的了,才跟我许下那个誓约的?”
一时间,何晚亭全身如浸入冷水一般,从骨头缝里一丝丝地向外冒着凉气。
长达二十六年的等待,只不过是一场欺骗。
为了把自己软禁在此的欺骗——天大的谎言,天大的笑话!
“我……对不起。”
那魂抬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后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打我骂我吧,我是个卑鄙小人。”
见到何晚亭气得全身发抖的反应,那鬼魂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却是装神弄鬼的燕孟然无比高兴,在这种关头还不忘了要再唾弃一下情敌。
就算被打的是他的肉身也不打紧,只要何晚亭下手了,那么当是不再把那人的地位视得如此崇高。
“李逸风!我从来没想过要怀疑你,你说你会来,我一年一年的等,哪里也不敢去,因为怕你来找不到我。结果到头来,在你死后你才能告诉我,那些全是骗我的?你这鬼做得安心吗?”
却不料,何晚亭气得颜容一片雪白,到底也还是没有因为动怒就拳打脚踢的,只是一字一顿的咬牙,叫人对他这么多年来的痴心等待猝不忍视。
“晚亭,忘了我!燕教主对你才是一片痴心,你今后跟他好好过……”
见他因为承受不起太大的怒火及伤心,随时有可能要倒下的凄楚,燕孟然心虚地打算见好就收,攥紧了手中千方百计才让樊易找回来的另半块玉,心想把这个当作证物送出去就算圆满大结局,当然收工前还不忘替自己美言几句。
正想按计划完结,突觉身后一阵阴风刺骨,似有什么自阴影里扑了过来意欲浸入身体,冷森森的好不吓人。
一惊之下转头看时,脑后却有剧痛传来——想是何晚亭终于忍不住出手揍人,只不过好像太用力了一点,头脑一阵晕眩,做不到最后的完美收结就要昏倒。
“燕、孟、然,其实是你在装神弄鬼地骗我对不对?做了前面这么一出大戏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对吧?混蛋!”
早说他不该相信这种怪力乱神说,一定、一定是这死教主连合了樊易设的套。何晚亭在最后一刻翻然醒悟,为自己竟然因为思念太切,傻到去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欺骗手法泪流满面。
不知何时起回旋于室内的风阴凉刺骨,身子晃了一晃的燕孟然回过头来,亮得犹如暗色琉璃般的眸,流转着暗青色的焰。笔直地、带着许多说不出感伤地看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掌心的温度竟是不带任何体温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