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奇怪的反问:“桃子怎么会有毒呢?”
“可是奕刚刚说……”我把奕的话重复了一遍。
嬷嬷笑起来,说:“那个坏哥哥,骗弟弟的桃子吃。”
我一听就急了,忙朝奕跑的方向追过去。
我那么爱吃桃子,一定要追回来。
一直追到回廊的尽头,是仆人住的地方,我刚跑进院子,就听见奕清脆的声音说:“婆婆,桃子好吃吗?”
我一听,忙闯进屋子里,只见床上躺着一位老婆婆,奕正坐着她的身边,正从她手里接过一个桃核,看见我进来,愣了一下。
我冲过去,劈手抢过桃核,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招来了娘,娘问奕是怎么回事,奕老老实实的交代:“我骗了小诚的桃子。”
娘又问:“你为什么骗弟弟的桃子?”
他说:“因为张婆婆病了,我想给她吃个桃子,解解暑。”
娘摸摸他的头,回头对我说:“诚儿,哥哥是做好事,原谅哥哥吧。”
我不干,拼命哭,娘没办法,只好罚奕抄五遍《三字经》。
我不满意这个判决,为什么我犯错就要打手板,奕却只要抄抄书就好?
可娘说:“诚儿,你怎么不懂事呢?”
围观的仆役也窃窃私语:“瞧,就差一岁,可小的就是不如大的,亏小的还是……”
“嘘……别说了……”
娘不高兴了,叹了口气,走了。
我觉得委屈至极。
奕也分到了桃子,他把自己的桃子吃了,却来骗我的桃子送人,结果娘和其他人却说他比我懂事,凭什么!
晚上,奕拉住我,说:“小诚,对不起,是后来才知道张婆婆病了,可我自己的桃子已经吃了,只好跟你要……”
我噘着嘴不理他。
他搂着我的肩,用力拍了拍:“好啦,下次再有什么好吃的,我把我那份给你不就行了!”
我低下头,暗暗想,等着瞧吧。
第二天,我也带着点心去看张婆婆,娘很高兴,也摸摸我的头,说:“诚儿,要多学学哥哥的样子。”
我暗中撇撇嘴。
我猜不要跟在奕的屁股后面呢,我要让娘知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比奕差!
从那以后,奕果然什么都让着我半分,有好吃的好玩儿的,总是分一大半给我,可仆人们又在背后窃窃私语,说,瞧瞧,果然小的是……
他们以为我小,听不懂,可我心里难受的要死,果然小的是什么呢?
果然小的不如大的吗?
我总是比奕慢半步,等我发现有什么可以给我表现的时候,奕已经在那里了。我多想像他那样,和家里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熟络,他比我顽皮,常常将人捉弄的哭笑不得,可所有的人都夸奖他,对他微笑。
我远远的看着他在那里说说笑笑,四周围着一群人,心里羡慕的不得了。而一转眼,奕已经跑到我面前来,拉着我一起过去。他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快乐,可我辜负了他心意。我只想快速的走开,只在远处看着他,那么耀眼那么明媚,我想将他的一切据为己有。
家里的仆役们对我就像对少爷一样恭敬有礼,对奕,像珍宝,疼爱备至。
后来教书先生讲了夸父逐日的故事,我忽然觉得,奕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我追到死也追不上。
可我不信这个邪,夸父不过是个莽夫,要想胜出,靠的是头脑。
我一直怀着对奕嫉妒又羡慕的心情长大,直到十一岁的时候,这种心情变成了恨。
那一年,娘患了重病,临终前,她拉着爹的手说:“一定要照顾好孩子们……尤其是奕儿……”
然后她便咽气了。
奕扑在娘的身上大哭,我站着没动,但眼泪不停的流下来。那时的我是如此绝望,我还没有来得及证明给娘看,娘就走了。
她最惦记的,仍然是奕。
我再也没有机会超过奕了,因为娘已经死了。
我愤恨的盯着趴在娘身上的奕,泪水遮掩了我刀子一般的目光。
我和奕只差了一岁,所以我们几乎是一起长成了翩翩少年。爹带我们熟悉家里的生意,奕很快便和那些掌柜和伙计打成一片。我默默的跟着爹学,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站在同一个起点,这回,我不会输给他。
因为学生意,奕在外面交游广阔,后来竟然迷上了一个青楼女子。爹气的不行,提着拐杖打他,但他死不悔改。
虽然如此,但他在生意上仍然一丝不苟,分毫未曾荒废。
我很好奇,奕爱上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奕很痛快的答应带我去见她,他说:“小诚,那是一个兰花般幽静可爱的女子,你会喜欢她的。”
这个奕口中的仙女叫依依,住在依依楼上,楼因人而名,可见奕的所言非虚。见到本人,奕宠溺的搂着她说:“依依,这是我的弟弟。”
依依姑娘似一支娇弱的馨兰,向我盈盈一拜。见我定睛看她,便微红了脸,躲到奕的身后去,小鸟般依人。
这是一个工笔画中的女人,眉目身段,都像用最纤细柔软的小羊毫精心勾勒出来的。可是,太精致易碎了,反而不能担当。她葱管般的手指,盈盈一握的腰肢,都承受不了磨难,可奕却完全没有意识,他已经被爱情蒙住了双眼。
奕拉着她说:“小诚是我的好兄弟,他不会难为你的。”
我对她微笑,坐在远处看着奕。他漂亮的眼睛闪烁着幸福的光亮,目光始终停留在爱人身上。有时说个笑话,逗得对方笑到岔气。
他无论在哪里,面对谁,都能很自然的吸引对方,致命的魅力。
我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浊重,焦躁难忍。
难道连我也无法抗拒吗?
不久之后,奕便提出,要娶依依做妻子。
爹自然大怒,坚决不允许一个下贱的女人登堂入室。奕跟他大吵了一架,干脆从家里搬到依依楼去住。
爹气的病倒了,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念叨:“这个畜牲,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抱他回来!”
我听出话外有音,便追问下去,可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奕听说爹重病,拼命赶回来,跪在大门外,三天三夜。爹一开始说什么也不肯见他,但终究舍不得,叫他进来。
奕从门口就开始磕头,一直磕到爹的床前。爹老泪纵横,伸出苍老而颤抖的手,抚摸着他鲜血淋漓的额角,叹了口气,让步道:“孩子,我同意你娶她做个侧室……”
奕握住爹的手,也流下泪来,他说:“不,孩儿要娶她做自己的妻子!”
“你……你……”爹气的说不出话来。
奕定定的看着他,说:“我爱她,我想要给她最幸福的生活,爹,您也爱娘,您会让娘屈为一个侧室吗?”
“那不同!她是个婊子!她怎么能跟你娘比……”爹瞪着他,大吼。
“有何不同?”奕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娘是您最心爱的女子,依依也是我最心爱的女子,有何不同?!”
爹被噎得直翻眼皮,抽回手,将头扭向里侧,剧烈的喘息着:“你……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就当我钱家……没养过你……”
“爹!”奕凄声唤着,爹却不肯再看他。
我走到他身边,悄声说:“你先走吧,我这边帮你说说情,等过两天爹稍微消了气,身子也好些了,你再来也不迟。”
奕没有办法,只好站起来,我送他到门口,他拉着我说:“小诚,你一定替我好好照看爹,爹是被我气病的,我却不能服侍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