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飘香阁的王老板来说,这个意外的考验本该在平静中圆满结束了,可惜有句话是那么说的: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楼上那桌唯一的客人吃得最舒服最惬意的时候,一个面目不明的不速之客以无比坚定的姿态站在了飘香阁的门口。
那个人身材略高,显然是个男子,穿一袭青色布衣,全身上下横看竖看都极为普通,只是头戴了一顶黑色斗笠,斗笠之下露出了挺直的鼻子和极有棱角的下巴,上半张脸却遮得严严实实。他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口,走进酒楼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因此直到他走进来好几步了才有人发现他。
首先看到他的无疑是面对正门的掌柜,那位前一刻刚刚放下心来的王老板。那人一步步的走进来,王老板的脸色就一下比一下难看,等那个人走到离他只有三步之隔时,他只得陪着笑脸对那人使劲打起手势。
那人静静看了他半晌,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抬起了头,楼上的一片欢声笑语也突然停住,原来是那位本来很开心的赵少爷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赵少爷身边的侍从们一看他脸色沉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楼下,也都齐刷刷的朝楼下看去,这一看之下,都在心里暗道「不好」。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陌生人肯定不是本地人士,若是……远远看见这飘香阁里没什么客人便该知道原委,哪里还会稀里糊涂的闯了进来。
眼看少爷那张漂亮的脸已经冷得像冰,几个机灵些的侍从只得抢在少爷开口之前做做好事,相互使个眼色就站起身对楼下的那人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骚扰我们少爷在此用餐,识相的就赶快退出去!」
那人听了这番呼喝也不开口说话,只慢吞吞的走到一张桌前,王老板待要去拉他衣袖,伸出的手臂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弹回,再定眼看时,那人已经好端端的坐在桌旁。
赵少爷冷眼看了这一会,心中怒气渐渐升腾,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对身边众人淡淡道:「你们住口。」
这句话声音虽轻,众人却都知道他是动了真怒。平时往日就是这样,少爷心中越是生气,脸上表情就越是平静,说话的口气也越平稳。他现在这个不惊不动的样子,说明他已经气到不可遏止的程度,那清嗓子的动作也只说明他马上就要滔滔不绝的开骂。
「王老板,你怎么还不待客啊?只要来了你这楼里的就是客,既便是那等见不得人的禽兽之辈,也是会饿会渴,你就随便赏他些生米生肉,也好合他胃口,银子嘛,就算在少爷我账上好了。」
那王老板此时已知,这位头戴斗笠的主也不是好惹的,听到楼上那几句极不入耳的话,只急得满头冷汗,生怕眼前这位立刻就会冲上去发难,一颗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担心果然应验,那人头上的斗笠慢慢转向楼上赵少爷所在的方向,似是仔细看了几眼那位大放厥词的赵少爷。王老板也不顾得擦一擦脸上的冷汗,干笑着对那人弯腰赔礼:「那个……呵呵,本店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王老板,你这才是待客之道嘛。只是这位客人非我族类,自然不会开口说人话,你今日可要多担待些了,哈哈。」
可怜的王老板这下连干笑也笑不出了,只能以哀求的目光眼巴巴看着自己跟前那稳坐如山的男子,两腿开始不住发抖,只恨不得就此晕过去才好。
那男子仍不说话,却对着王老板动了动嘴角,下巴两侧也显出柔和的弧度,应该正在对他微笑。这一笑过后,男子低沉的嗓音才清楚响起:「掌柜的,请给我准备一斤白干两斤牛肉,我身有急事还要连夜赶路,酒菜打包便可。」
这句话一说出来,王老板简直是感恩戴德,赶忙吩咐小二准备那男子所点的酒菜,还悄悄交代多加些菜量。楼上的赵少爷自然听见了那男子的话,见男子一不回嘴二不挑衅,又摆明马上就走不多加骚扰,自说完那句话后,也未曾再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失去了继续骂人的兴致,与身旁一众侍从接着喝酒去也。
小二送上酒菜之后,那男子给了银子便静悄悄出了门口。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挺拔的身影即刻消失不见,目送他出门的小二揉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心里好大一阵吃惊。
这个小小的插曲就此偃旗息鼓,好像没有引起任何风浪,赵少爷尚算开心的吃完了他人生中极为寻常的一顿午餐,带着同样酒足饭饱的侍从们走上下一站路途。
天气依旧晴朗,街上的行人依旧四处奔逃,赵少爷微笑着欣赏所有人对他的「敬畏」,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饭后散步本来就很惬意,加上身边轻风习习,鸟儿在枝头啾啾而鸣,赵少爷一时被大好风光所感,有了抒发少年情怀的念头。于是,他再次清了清嗓子,以十分潇洒的动作打开了手里的那把折扇,准备对着大好春光引吭高歌──
「扑」的一声,赵少爷突然在脚下平滑的青石板上摔了一跤,身边的侍从们手忙脚乱的赶紧把他扶起来,同时还不忘记帮他拍去身上的灰尘。
可是,赵少爷这一跤真的跌得不轻,光滑如玉的额头上竟然生出了一个煞风景的小包。可能是感觉到此处很痛,赵少爷噘着嘴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这个小包,一摸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痛得更厉害了,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里开始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看到少爷这么委屈的样子,年轻的侍从们不禁心疼起来,连忙拉起衣袖给少爷这里揉揉那里拍拍,哪知他们本来就粗手粗脚,少爷细致的皮肤反而被他们揉红了一片,连那张又白又腻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住手!你们滚开!呜……好痛!我要回家!」
恼羞成怒的赵少爷横眉瞪视了左右一眼,把手里的扇子毫不留情扔了出去,一个人火气十足的往前直冲。身后的侍从们一边摇头一边快步跟上,顷刻间又听到了重重的一声「砰」!
这一次可真的蹊跷了,数人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看着少爷,竟没一个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摔倒的。脚下一片平坦,连一块小石子都没有,莫非是少爷气得太狠,走路也不会了吗……
侍从们因为过分的惊异而站在原地没动,赵少爷噙着眼泪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脑袋还在一阵阵发晕。伸出手再一摸,额头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包,口齿伶俐的赵少爷终于气得满面通红,语句不畅:「谁……是谁?你、你给我滚出来!我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把你……把你五马分尸!」
这一次很清楚,他在跌倒之前膝盖处曾经感到微微一麻,绝不是他自己失足滑倒……是哪个该死的畜生,竟敢如此戏弄他,他不报这个仇就不姓赵!
赵少爷一边在心里发誓要报仇,一边张开嘴狂骂一通,等到他骂得累了而终于歇口的时候,有个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声音悠然接了下去。
「好笑好笑真好笑,狗急跳墙没人理,你道人人怕了你,人人都在看大戏。」
这声音乍一入耳,赵少爷居然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但偏偏又记不起是谁,只得大声叫道:「是哪个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