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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横……解药我已化在碗里,这碗鸡血便是药引,快趁热喝了吧。」

  少年说话的声音也是极低极细,犹如重病在身,他连忙伸出双臂扶着情人坐下,之后才随手接过那只碗,担忧疑虑的眼神仍在情人脸上徘徊不去:「鸡血?这药引当真奇怪。快坐下,怎的身子都站不稳了?」

  「我……这事不便叫旁人来办,只得亲手去杀,可恶心死我了……快喝吧。」

  在情人凄然闪烁的笑容里,杜剑横只得将那碗中的鲜血凑近唇边,太过浓烈的腥气虽令他皱眉,心中却涌起满满的感动──这生性胆小又有洁癖的情人竟然为了他去杀鸡,吓成这副样子也没罢手,还给他亲手端了来,即便再难受也是要喝下去的。



  吞咽的过程之中,他也是数次恶心欲呕,强忍半天才彻底吞下,折腾这好大一会,赵思齐都未再开口。他擦完嘴角残留的血迹便低头一笑,只见赵思齐双眼半睁半闭的勉力开口道:「你……觉得怎样?」

  便算是服下解药,哪里有这么快的,他试着微微运气,真力虽尚未能提起,丹田已升起一阵暖意,这解药应该是真的了,不禁心头一喜,对着情人的脸蛋狠亲一口:「好弟弟,你果然没骗我!」

  赵思齐眼中也漾起一片狂喜的亮光,唇角浮出梦幻般美丽的笑容:「真好……真好……你果然是爱我的。我好欢喜……剑横,你对我果然是真的……」

  这语声中的欢喜之意明明白白,音调却是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个字几乎低至无声,只从抖动的口型中可以辨认得出。杜剑横呆了一呆,又觉臂上重了好些,凝神看向情人的脸时,赵思齐竟双目紧闭,全身颤抖的倒在他臂弯之中。冰冷的湿意从对方身上不断传来,他忍不住触手一摸──外衫虽是干的,里面的中衣却全是水气,一阵莫名的恐惧令他也抖了起来,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子。

  「思齐?思齐!你怎么了?」

  这等诡异的情状之中,他连摇晃都不敢用力,手上动作极为轻柔,唯恐一个使力便会把少年的身体摇成碎片。即便是如此小心,少年胸前的衣衫仍渐渐透出殷红,他手抖得更厉害,终于「呲」一声撕开了情人的衣服,但见层层白纱也裹不住刺目的鲜红之色,显是胸口有一处新伤,却不知伤情如何。



  他脑子一晕,但不过须臾便回过神来,伸指疾点赵思齐胸口几处穴道,为其加快伤口处血液的凝结之速。这间中电光火石般回想情人方才的话语,什么鸡血、什么胆怯……照眼下这等情状看来,他饮下的莫非是……想到那诡异可怖的情景,他连灵魂都忍不住发怵,胃中一阵翻腾,恨不得将先前饮下的东西全部吐个干净。

  他干呕了好几声,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幽幽响起:「别……别浪费……我很欢喜……」

  他转头一看,赵思齐竟是醒了过来,勉强掀动嘴唇对他说话。他先是惊喜,后是狂怒,只想狠狠打这少年一个耳光,胸口却又疼得纠结成一团乱麻,只得把这少年紧紧抱住,颤声痛骂:「你──你好糊涂啊!」

  赵思齐用尽全身之力想对他做个微笑的样子出来,嘴唇却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咧成一个奇怪的角度,试了几次都不成,才断断续续的喘息道:「带我走……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下……我知道了……带我……一起走……」

  杜剑横紧咬住自己薄薄的唇,只一声不响的把他放上床铺,手指犹豫半晌,仍是小心解下他胸前的白纱,仔细检视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那片白纱本就包得并不严实,显是赵思齐弄伤自己之后随手裹上,胸前数道刀伤虽不太深,却横七竖八的颇为惊人。杜剑横每看一眼,心头就忍不住一跳,连带额角青筋都暴出数条,仍是狠下心拿起白纱为他重新缠过。

  赵思齐痛得不住发抖,嘴里连连发出呻吟之声,杜剑横听得心惊肉跳,狠狠瞪着他吼了一句「闭嘴」,他便再不敢开口,只将十根手指紧紧揪住身下被褥强自忍耐。他身体损伤太巨,强打着精神撑到此时殊为不易,不多时便半是清醒半是昏迷的说起胡话来:「……剑横……剑横……带我走……」

  这少年扎根于心底的执念即使神志不清也如此强烈,杜剑横为他草草处理过伤口之后,方才得空感到心疼后怕。

  从缘到孽,从孽到煞,这少年便是他命中的煞了,他又何尝不是这少年命中之煞。这等痛彻心扉的纠缠本就不该开始,如今更是错到了极处。这少年的痴情可爱可怜,又可悲可怖,先是不信自己的真心,只怕自己一去不回就对自己做出那下药禁锢的恶举,任凭自己使出非常手段折磨逼供都硬着一颗心肠不给解药。硬气到那等程度,却只为自己的几句冷言冷语、与他人随便做一场戏,就承受不住的服了软。他更是万万想不到,这狠辣又聪明的少年竟然会相信什么人血可做药引的荒唐事,狠心伤害自身骗他喝下心头鲜血,这举动纵是愚蠢恐怖,却也情深无限。

  然而比这少年还要可悲的,是他。纵然说上千句万句的情话也好,对情人做足举动上的温柔体贴也好,这自诩聪明的情人就是不肯信他,倒宁愿去信什么怪力乱神的狗屁药引之说。机关算尽、作茧自缚,情爱一事竟是如此荒谬,可笑自己为了与这少年长相厮守,早打算去做那凶险之极的一件事,反因为这少年的阻挠才缓了又缓,一圈一圈的绕下来,本该是两人间的甜蜜相爱竟变成不断的相互伤害。

  他杜剑横又有何能,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至为平凡的一人,这种毛骨悚然的缠绵已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怕熬到最后,他终于还是消受不起。

  他浪荡江湖十余载,现下已是接近而立的年纪,从前未动真情,只知及时行乐,直至有了真心喜爱的人才开始打算将来。梦中所见的那种平淡相依,正是他心底真正想要的归宿,他本打算解决那件大事,便带着情人隐居乡里,以他的积蓄全不愁两人下半生花销。若情人年少心性守不得寂寞,也可每年挑个好季节同游名山大川,总之与情人相伴相依,天涯处处皆是乐土,只是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熬得下去。想必是自己太老,而情人却太年轻罢,一团烈火配上一汪静水,纵然能生出雾气腾腾的青烟,最终下场不是水被烧干便是火被浇灭。

  独自想了一小会,他面上露出惨然的笑意,伸出手轻轻抚摸情人倔强的唇角,那里虽然因为失了不少的血而干枯得不成样子,却仍是令他深深眷恋、爱恨交杂。

  ***

  片刻之后,躺在床上打呼的赵老爷被人用力摇醒,一声「大胆」还未吼出,耳中听到的言语已吓得他从床上一跳而起。那个摇醒他的人神色黯然,似乎比他还要担忧难过,更对他说了一句喧宾夺主、越俎代庖的话:「拜托了……好好照顾他,为他找最好的大夫来吧。」

  心急如焚之中,他倒也顾不得这些古怪,匆匆冲出房门去查看虚实,赵府中上上下下登时忙碌起来,没有一个人注意那个外来者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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