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臬!”李赋松立刻怒喝道。
二狗也急得大叫起来:“丞相!您忠心耿耿又有诸葛之智,宗元境内有几人能及!没有了你,百姓要等多久才能再等到一个玄臬!”
玄臬却充耳不闻,只是默默的跪拜在地,双手一动不动的举着闪烁寒光的匕首。秋素苇怔怔的看着他,手缓缓的伸出,慢慢的握住了剑柄。
“素儿(小伟)!”李赋松与二狗同时喝止。
可是秋素苇依然拿过短匕,以手指轻轻地划过锋利的刀刃,目光定在玄臬覆掩纱布的眼睛上:“我当然恨你,怎能不恨?”
玄臬昂首,闭上双目,一副赴死的决然。
“可是……我们秋家又做过些什么?难道那些天怒人怨是你的过失吗?若我们真的无愧于心,行刑之时又怎会万人大快人心?若我们积德行善,无数百姓又怎会无人叫屈喊冤?这份失德之错,又怎能怨你?”
秋素苇忽然奋力将匕首远远抛出,目光中闪动着从未如此清晰的清透光泽:“若说你一念之差令罪有应得的秋府覆灭,那我的一念之差却是无辜的黎民百姓受尽折磨。若你还需自刎谢罪,相较这下,秋素苇岂非五马分尸亦难辞其疚?”
说完,他慢慢扶起玄臬,第一次以真挚的目光注视着玄臬的双眼:“秋素苇还望玄丞相可以原谅秋府上下所为,原谅秋素苇任性胡为之举,更加原谅秋素苇一念险亡宗元之罪。”
语毕,秋素苇蓦然跪下,深深的向玄臬磕了三个响头。玄臬急忙扶起秋素苇,一时间百感交集。二人目光对视,玄臬不由哑然失笑:“也许你不相信,我有偷偷想过你或许会说出适才的话。”
带着毫无介蒂的爽朗微笑,玄臬的目光中涌起了前辈对小辈的怜惜之情。而秋素苇,轻轻的、淡淡的冲他笑了。
***
斗转星移,漫长的岁月磨去了世间悲欢离合的惆怅,留下的是几经沉淀的刻骨铭心。历史见证着时过境迁的萧索,印证着善与恶的真相。历史的鸿流之中,宗元皇朝又一次安稳的渡过了又一个十年。
又是一年夏天,闷热的街道因毒辣的烈日而变得格外冷清,只有数之不尽的蝉儿在不厌其烦的唱着夏日的小曲。茶馆里坐着许多避凉的客人,嗑着瓜子,喝着凉茶,摇着蒲扇,闲话家常。
忽然,几个平百打扮的壮汉推着两只大水桶匆匆而过,正在打算盘的掌柜立刻冲出门外,又气又恼的大叫一声:“张老板!”
推车的其中一人愣了愣,一看清来者是谁,马上露出心虚的笑容:“啊……是王老板啊……哈哈哈……”
王老板三步并作两步,气冲冲的拍着那两个明显不是民间之物的大桶说道:“这三日明明应该是我负责运送秋丞相的浴水,你偏偏抢了这两只御桶!害我不能送水入宫!你什么意思!?”
张老板哈哈一笑,憨憨的搔搔头:“你也知道秋丞相不久前救了我们一家六口免受不白之冤,我也是报恩心切,您就让我多送几日嘛!”
“秋丞相也对我王家有恩!我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轮到我家送水,你倒一下子抢了个干净!直接从含烟带月把皇上御赠的水桶给劫走了!没有皇上的印徽我要如何送水进宫!?你……”
王老板气得手脚直哆嗦,张老板急忙讨好的上前连连道歉:“你也知道秋丞相从不接受咱们的谢礼,只是他偏好用汇入百花露珠的含烟带月的水沐浴,又恐劳民伤财,怎么也不肯让宫中太监每日运水。您说,平时用不着咱们,好不容易逐到个机会还不趁机报恩?别气别气,等下回轮到我家时,我让给你好不好?”
“下回?下回都不知轮到猴年马月了!一家才送三日!京中受过秋丞相恩惠的又岂止百家!?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张老板一边唯唯诺诺的道着歉,一面暗中示意家人立刻把水桶运走,顿时把王老板气得更加暴跳如雷。
茶楼中的众人乐呵呵的看着经常在京城街头上演的抢桶记,开怀而笑。
一个身着异域打扮的少年好奇的问了一句:“听那二位爷的对话,这运水之事并非皇室之命?而是民间自发?”
众人的目光落到那名少年身上,只见他身着黝黑的无袖皮制短衫,额头勒有牛骨雕刻而成的红色环额,脖间束有鹅卵石小大的玛瑙项链,腰间别挂月牙形弯刀,俨然一个彻头彻尾的西域人。同桌的三名大汉更是个个虎背熊腰,毫无宗元国人的特征。
“几位是外乡人吧?”一个老者和蔼的笑着说道:“难怪会有所不知了。我宗元国千年历史以来,只有我朝出现左右二相同殿而立。而秋、玄两位丞相都是一等一的国之栋梁,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不思回报。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受的恩惠太多了,便自然而然想回报一些。”
“是呀!”一个年青的小伙子插嘴道:“百姓多次联名奉礼都被他二人婉拒,所有大伙才想出这个主意。玄丞相爱好书画古玩,常游历大江南北的人便会自觉留意奇珍异宝、名笔丹青,若有好的,便想方设法购回京城,玄丞相虽不收礼,却会购买喜爱之物,大伙都变着法子的省去他寻宝之苦呢!”
“还有秋丞相,他生性喜洁,每日辰时便会洗浴。以前他还是秋家小少爷的时候就喜爱用阴司口的含烟带月的江水,可是……”说话的男子一顿:“大约十多前年,秋府因谋反之名被满族抄斩,所幸秋丞相逃出生天,不然宗元就少了一位好丞相了。哎,过去的事别提了!幸好皇上惠眼识人,重新重用了秋丞相。虽然听说他辰时沭浴的习惯未变,只是再未听闻他由阴司口取水,大伙都知道他是不想劳民伤财,便自发为他取水。呵呵,皇上知道咱们百姓的心意,也知秋丞相断然不会接受,才悄悄赠下御桶二只,允许百姓用此桶运水进宫,秋丞相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想一想,根本就是皇上串通咱们老百姓瞒着秋丞相嘛!”
“哈哈哈!”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可是……”那西域少年忽然若有所指的说:“我却听闻秋家失德败兴、丧尽天良,更是图谋不轨、失尽民心。秋素苇乃秋家唯一后人,你们就不怕……”
茶楼内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看向少年的目光中都夹杂起愤怒的凶光,更有脾气急躁者已经拍案而起,几欲冲上前来。
“宗元皇帝还真是胆子大,”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目光,少年不紧不慢的喝起了凉茶:“若在我高昌国,这类逆臣早已五马分尸,尸骨弃之荒野了。”
“你个番邦蛮子胡说什么呢!?”
“我们中原有一句话,英雄莫问出处!就算秋家有天大罪孽,这些年秋丞相也偿还够了!谁是谁非我们宗元国人自有定论,轮不到你一个外乡人妄做评断!”
“你又怎么知道秋丞相这些年做过什么?凭什么批评他!?”
一时间触犯众怒,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虽未上前痛揍此人,但怒目相向的浓浓火药味也令这一桌的西域人不由紧张起来。
“王子,”一名壮汉悄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走吧。”
那名少年却放下茶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来,本王子的赌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