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其他致力于继承人位置的亲戚们无法接受,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他平生无大志,唯对中西医学有一股莫名的狂热,这一生,他原只想在平淡的研究生活里度过,却被硬生生卷入家族里的权位斗争。
他累了,所以他选择逃离。
当家族长老给他一年为限时,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因为那时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想着心爱女子的憔悴面容,他不再犹豫地按下了红色按钮,一阵白光在暗夜中忽明忽灭,通讯器的液晶萤幕上写着——「欢迎回来,腾雾。」
现在,他已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没姓氏的「慎」,而是腾雾家族新一代的继承人——白川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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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灰蒙蒙的天空稀稀落落地下着细雨。
发际微湿的白川慎,拖着一夜无眠的步伐缓缓走进屋内,才打开自己的房门,就惊觉昨晚应在自己房里就寝的女子已然不见,床上空无一物!
「恩心?」白川慎一夜未眠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露出心慌,脚步匆忙地在屋内来回搜寻着。
「恩心、恩心!」
嘶哑低沉的叫唤声在老旧的屋内回响着,里里外外都不见让自己挂心的女子,白川慎心里的不安越见扩大。
昨晚两人痛苦的争执还在他心里回荡着,而恩心身体已经虚弱无比,她还能走到哪儿去?
难道,昨晚她出去找他吗?
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大早被白川慎焦急的叫唤声给惊醒的伊秉勋披着外衣下楼。「慎,发生什么事了?」
白川慎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眶,心慌意乱地看着他。「恩心不见了!」
「你说什么?!」
白川慎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又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伊秉勋。「伯父,您去找村长帮忙,我到恩心可能会去的地方找找看。」
同样心急女儿的伊秉勋,此时也只能点头配合。「好好好……」顾不得回头换上外出服,他已经脚步匆促地跟着白川慎走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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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太阳依旧躲在乌云后不肯探出头,天空仍是一片灰蒙。
白川慎几乎找遍了村庄里恩心可能去的地方,却还是没能找着她。颓然又忧心的他走回屋内,想从村人口中探得一点消息,但大伙却只是一个劲地叹气摇头。
一大早就被叫醒的村长,心里也担忧着身体虚弱的恩心,看着白川慎强迫自己冷静的模样,村长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吧,恩心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派了村里的壮丁们去找了,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是啊,耐心一点,也许恩心只是闷坏了,出去散散心罢了。」另一名村人也开口安慰道。
白川慎的眼眶既血红又焦虑,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过。「恩心从来不会这样。」
昨晚才劝他放弃她的怪病,现在她就消失得不见人影?
近日,她的身体虚弱得连从自己房里走到屋外都有问题了,她能到哪里去?她又想到哪去做什么?
一堆的疑问闹哄哄地在白川慎脑里徘徊,只让他更心慌意乱。因为昨晚他才决定回到「那个地方」——为了恩心。
他愿意面对以往他急于逃离的斗争、压力,因为任何事都比不上她的生命来得重要。
他不能失去她,因为他真正寻找的,不是宁静的村庄、也不是沉稳美丽的山峰峡谷、更不是静谧安详的湖畔河水,而是她——唯有恩心才是他真正的安歇之处。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大喊——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白川慎紧揪着来人的衣裳。「在哪?她在哪里?」
来通报的村人跑了一段长路,气喘吁吁地。「……小勇子说,在、在在……碧川的崖上……」
「碧川的崖上?」揪紧衣裳的手松了,白川慎的心顿时被狠狠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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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川,川如其名,湖水澄澈而碧绿。
围绕着碧川湖水的是连峰高耸的白石山崖,崖峰间有着长年翠绿的常青树,崖边连起的巨大白色石块上是一片湿滑青苔,而碧川的川水,虽是碧绿清澈却深不见底。常有村人不慎掉落川里,有幸者,还能捞到一具全尸;不幸者,就只能是一副空棺木。
崖上的巨木被绑上麻制的长粗绳,贴着崖壁,连接着在川边忙碌搜寻的村人壮丁们。而崖边上头则聚集了一堆神色忧伤的老弱妇孺,有的合掌祈祷、有的低声哭泣。
同样在寻找女儿身影的伊秉勋,神色木然地颓坐在人群里头,怀里紧抱着一样东西。
从村里一路跑到碧川崖边的白川慎,全身早被细雨淋湿浸透,他在细雨蒙蒙中看见的就是这幅影像。
白川慎年轻俊俏的脸庞尽是雨水和汗水混和的水珠,他颤着微白的双唇,看着向来沉稳和蔼的伊秉勋已然崩溃的模样。
「恩心呢?」声音低沉嘶哑得不像是他。
一听见女儿的名字,伊秉勋顿时老泪纵横,他颤着老迈的双手,将原本紧抱在自己怀里的东西摊在白川慎布满血丝的视线中——一只白色绣鞋。
恩心的鞋!
那只被细雨濡湿的绣鞋,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他不会认错!
「我们只找到了恩心的鞋……」一名老妇含着眼泪,痛心地说。
捏紧了手中那只鞋,白川慎心痛如绞。
恩心的一颦一笑,就像绣鞋上的图腾般栩栩如生,但伊人的身影却已消失于川底,只留下手中的鞋?
毫无预警的惊人事实将他彻底打垮,悲伤如巨大的黑云笼罩住他,让他无处躲藏。
白川慎双脚跪落,看着崖下依旧碧绿的川水。「为什么?为什么?」
她怎能如此对他、怎能如此狠心?
难道她不知道他已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吗?如果真心爱他,为什么要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他更恨的是,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过去,她或许还有救的、还有救的……
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现在小勇子他们,还在川里打捞恩心的……」一名老村民说着,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白川慎痛苦地耙紧自己的发丝,承受不住的巨大哀伤猛烈袭来,只能化为一声声回荡在川间崖边的痛苦嘶吼——
「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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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鸣的乐声传遍了整条河岸,哀戚的倾诉着原本年轻美好的早逝生命。
一座崭新的石碑上刻着几个黑色大字——「爱妻伊恩心之墓」。
在这里,摆放了众多花束,显示村人们对她的喜爱,但更让人心酸的是,墓里只有一副形式上的空棺木。
乐声渐息,人群也跟着鱼贯走回村里,只有一老一少仍站在墓前不舍离去,青年男子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墓碑,无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他的世界空了、静了,空得连自我都找不到,静得比黑夜还要沉。
有她的世界,才有欢笑;没有她的世界,他要如何独活?
同样站在墓前不舍离去的伊秉勋,看着近日来几乎一言不发的白川慎,又看着女儿墓碑前的大字——那是白川慎坚持要求的,他对女儿的心意已经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