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阵强风从隧道深处吹过来,季藏锋看见天花板那两排橘白色灯管,有一只蝴蝶热烈地扑著灯管,激情拍翅。
然後地砖震动,他感觉到左边崔美芝狐疑的视线,她的目光,令他的皮肤热了;他低头,地砖红灯闪烁警示,列车快进站了,他脑袋里彷佛也有红灯警示地闪,这是爱情要来了吗?
「季藏锋?」他发什么愣啊?
「失恋要多久才能恢复?」
「呃……」
「多久?」
「大概……一、两个月。」
「好,就两个月,我照顾你,我答应过,就要做到。」
她笑,听见尖锐的机械声,列车进站了。
「喂,拿到翼镁的案子让你这么高兴?」愿意这么讨好她?「不用这么辛苦啦,这几天你做的已经很够了,谢谢你,昨天还让我去你家住。」
列车停下,乘客陆续上车。警示灯急闪,哔声响起,即将关闭,这是最後一班列车了。
「我走喽,掰。」她上车。
他跟上车,不掰。
列车启动,小美纳闷地瞪著,他拉她去空位坐。两人坐下,她还盯著他看,害他不自在。难道,她看穿他的心思?发现他其实很渴望和她相处?
小美洞悉他的心思。「你真的那么怕当小狗啊?」她自以为是地揣测道。
他笑了,转头,面对她,故意正经严肃地说:「对,我怕当小狗。」
没了拥挤的人潮,深夜的捷运车厢,变美丽了。两排蓝座椅摇摆著,白地板浮著灯光的银色,婉蜒摇摆的长列车,在地底高速驰骋。气氛轻松,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季藏锋问她:「还会想挽回他吗?」
「又不是白痴,他那么绝,我还倒贴?我又不是好心的菩萨,有那么多爱奉献。」
他听了,转头,偷笑。
她瞠目。「嘿、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很惨欵,还笑。」
「房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搔搔头,疲惫地吁口气。「这就是分手最讨厌的,已经很伤心,还要处理这种事。」她无奈道:「冷静想了想,这也是很自然的,他大概希望我快点搬走,让新的女朋友来住。我赖在那里只会讨人厌,又让自己伤心,我会搬吧,一找到房子就搬。」
季藏锋想了想。「既然他提议将房子买回去,撇清关系,索性你就撇得更乾净。」
「嗄?」听不懂。她看季藏锋推了推眼镜,镜片後那双眼,闪著狡光。
「我说了我不想当小狗,这阵子我会照顾你,包括照顾你的权利。」
「哦?」
季藏锋说这话的表情真有魄力,她过去唾弃的老板,怎么忽然这么乐意当她的靠山了?难道是上天可怜她失恋得莫名其妙,赐她礼物来了?礼物就是让大恶魔季先生变成崔小姐的小天使。
第六章
身为「联想」负责人,季藏锋习惯一天当三天用,才有办法将默默无名的小公司经营到如今的规模。
二十八岁以前,他荒唐过,都怪那场太轰轰烈烈的恋爱。当时的迷狂,让他认为这辈子再不可能用同样劲道再去爱一回。当年他的初恋女友变心,跟别人走了。
普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恋爱故事。每分钟这世上不知几千万对情人闹分手,可天杀的,季藏锋觉得当时的他真是窝囊透了,竟会为了失恋痛到想长眠不醒。那时他躺在出租套房冰冷的磁砖地上,颓废了三天,什么事都不做。他感觉时间漫长,心破大洞,哭不出来,又痛不欲生。很呕自己,呕自己被女人掌控情绪,整整三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她变心,为什么?她离开,为什么?他做错什么?
季藏锋虽不是家世显赫有钱人,可自问也从没让女友吃过苦。他省吃俭用,任女友予取予求。他骑摩托车上下班,跟女友约会就带她搭计程车,百般呵护,怕她受点委屈。他原本有更好的发展,当时任职的贸易公司,要派他到新加坡分公司的管理部。他因为女友不高兴,拒绝赴任,被公司列为黑名单。
结果呢?到头来,她爱上别人。最伤他自尊的是,当女友提分手时,他听见自己很没骨气地说:「但是……我不能没有你……」
其悲情之程度直逼最狗血白烂的爱情剧,就差没讲出「我求你,你走了我活不下去,劈腿也没关系,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唉,真丢脸,现在想来季先生仍惭愧得汗涔涔。
从此愤世嫉俗,重新做人。从此巩固心防,唾弃爱情。从此深切地以为,恋爱是世上最没用的狗屁。於是工作摆第一,做事讲效率,他奉为圭臬。可是效率?效率?!效率呢?今晚可真有效率啊!
他薄唇轻抿,微笑了。稳稳操控方向盘,驰上高架桥,季藏锋自嘲地想著今晚的事。他撇下爱车,去追美芝;他买捷运卡,去搭捷运。他末了再陪她走足二十多分钟小路,平安送她到家。然後再一个人,在黑漆漆小巷里继续走二十五分钟,回大马路拦计程车去KTV取他的爱车。有没有很迂回、很浪费时间、很愚蠢又没效率?糟的是,在做这些没效率又不营养的事後,竟然心情很好?!
是因为今天崔美芝提案时,那泪汪汪却无悔的眼神震撼他吗?还是因为这几天的相处,心里某处被她触动了。
「虽然我失恋了,但是曾被宠爱过的温暖,是不会因为没结果就被抹杀掉。它曾让我很快乐,被爱的美好,女人不会忘掉,不管十七,还是二十五、二十七,女人都需要爱的滋润。那些开过的花,永存在女人心中……不管花开几次,不管下次有没有结果,追求爱情是女人一辈子的贪婪,直到死为止!」
当崔美芝理直气壮地讲出这番话时,当下季藏锋心悸,忘记在开会,忽地在娇小的美芝面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她那双蕴藏热情的眼睛,震撼他。是什么让这女人义无反顾地爱了一次又一次,失恋也无妨?她为什么不恐惧再爱?可以前一天哭得死去活来,天亮後又一张鲜活笑脸。那么他为什么不行?是她对痛苦太健忘,还是她比他勇敢?
季先生好奇了,开始希望了解关於崔小姐的一切,不自觉地想靠近那热情感性的灵魂。
是不是因为他的心太冷,所以需要温暖?
心蠢蠢欲动,冥冥中,感觉爱的召唤。它召唤这只迷途叛逆的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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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後,在星星堆满天的夜晚,约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季藏锋随身的日志本,这天写了十一项待办事件,最後一条写著——陪小美去谈判。
是喽,为了今晚睡前能很满足地杠掉这一项,他,坐在这里。
他身旁,是内心很慌,但努力强装镇定的崔美芝。
对面,独自坐著的,是表情冷峻的江皓东。在一番皮笑肉不笑的招呼後,江皓东捻熄香菸。「OK,我们开始。」他冷笑,心里很不爽,跟前任女友讨论房子过户的事,她干么拉了莫名其妙的外人陪?
小美清清喉咙。「既然你急著要分清楚产权,OK,我考虑清楚了,好,照你之前说的,房子归你。但当初买房子的头期款我出了八十万,你要给我。」
「本来就说会给你。」江先生落落大方地强调,没想过占她便宜,他哪那么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