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敢这样对她的人,已被她列为必杀对象。
那么,现在这一个呢?
她眼睛往下瞄,只看见他低着头,光滑如绸般的乌发梳得很整齐,他身上隐隐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她知道那是他烹鱼时所采的香草之气。
那是一种惑人的香味,气味不像宫中所用之物那般浓郁,而是属于山野间青草的芬芳,是她所向往的味道。
感觉他离自己好近,这辈子除了父皇、母妃和那个该死的人之外,从来没有人离她这么近,就连师父也不曾。
其实孤男寡女靠得如此近,依礼法可是要成亲才行的,否则为了她的闺誉,她就得杀了他。
真的要杀了他吗?她能下得了这个手吗?
「拔出来了。」
朱芙蓉只觉得喉咙一轻,那股要命的刺痛感消失了。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伸出手将已经撑到发麻的下颌阖上。
「山里的鱼和外面的鱼不同,牠们生活在激流之中,所以鱼刺会特别多,而且越鲜美的鱼刺也就越多。还好我父亲曾教过我怎么处理这种事。」安有昙一边说,一边将刚刚用来代替夹子的小树枝以草叶包起来。
「你还留着那个做什么?」朱芙蓉好奇地问。
「妳不是还有一条鱼没吃吗?」他对着她揶揄一笑。
「你……」她看着他的笑容,差点为之气结。这个人、这个人原来还有着这么戏谑的一面。
「我不吃了。」她气恼地将那条鱼往他怀中一扔。
只见他伸手接过,笑咪咪地低下头,用削尖的小树枝将鱼肉一点点地挑出来,再用一片宽大的树叶装着。
她惊讶地看着他如女子绣花般灵巧仔细的动作,他大概是她所见过最有耐心的人了。
他慢慢地挑着鱼肉,直到把整条鱼挑得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才将装着鱼肉的树叶包了起来,轻轻地捏了几下,然后摊开送到她眼前。
「这是鱼肉丸子,没有鱼刺。」
「是要给我的吗?」朱芙蓉有些迟疑地问。
「是啊。」他捧着那片树叶,翠绿的叶子上躺着一个白玉般的鱼肉丸子,形状小小的,好像一口就能塞进嘴里。
她相当清楚这丸子花了他多少时间,但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事?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这么好?」她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好字。
「我们不是朋友吗?」安有昙抬起头,有些迷惑地看着她。
朋友?!他是不是对每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这样轻而易举地当成朋友,然后对每一个朋友都是这样的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认知让她心中隐约泛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就像是小时候她躲在深宫里哭泣,宫人总会在身边轻轻地安慰着自己,她原本很高兴有人能陪在身边,感觉自己并不是寂寞的,可是等到那宫人有一天兴高采烈地出了宫去,对她完全没有一丝离情依依,她才发现,那些宫人们的笑脸与温柔不过都是一种制式化的产物。
这世上有什么人是真心真意地对她好呢?
只是因为喜欢她而对她,甚至是只对她一个人好呢?
「你朋友多吗?」
「嗯?」安有昙显然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见如故是常事啊。」
「这么说我也是你众多普通朋友中的一个喽。」朱芙蓉觉得自己的语气实在怪到了极点,「这鱼肉我不要了,给你。」
「容姑娘,妳怎么啦?」他手足无措地接过她硬塞过来的东西。
「你管不着!」朱芙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径自站起来。
「妳要去哪?」他问。
「我要上去!」她大声说道。
「不行!」他跟在她后面,急切地阻止。
「为什么?怕我一去就不管你,任你在此自生自灭?」她没好气地讥讽他。
「不是因为我!」
重重的雾中,站在崖底向上看,只觉得那绝壁向上延伸而去,彷佛看不到尽头一般。
「那是为什么?」朱芙蓉低下头。一定是这雾让她看不到崖顶,所以才让她破天荒地觉得心悸起来。
她怎么会承认自己在害怕!害怕这茫茫的白雾、害怕这一切未知的感觉?
「因为这雾,这不是普通的雾!」
「不是普通的雾?」她一字一字地重复这句话。的确,哪有浓雾到了正午时分还不散去的,「那这是什么?」
「我听我父亲说过,山谷之中因为日光稀薄,湿气浓重,经常会起浓雾,但是有些地方的雾气因经年不散,所以被称之为瘴。」
「你说这是瘴气?!怎么可能!我们都没有气闷的感觉,也不像中了毒啊。」
「妳要不要运气试一试?」
朱芙蓉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免惊慌了起来。她闭上眼睛,想要提起真气,可不但提不起气,胸口还觉得烦闷欲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捂住胸口问。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你到底是谁?」她谨慎地瞇起眼睛打量他。
「我是安有昙啊,家父是郎中,这是他告诉我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发觉这雾历久不散,因而才想起来。」他沉静地看着她,而后又说:「容姑娘莫慌,这瘴气并不浓烈,只要妳不运真气,于身体是无碍的。」
朱芙蓉看着他,惊觉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他,此时此刻的神情竟然如此镇定。他到底是过于平凡以至于感觉不到自己的杀气,还是过于不凡所以才如此镇定?
这个人时而笨拙,时而聪慧,时而胆小又时而勇敢,这就是真实的他?
「那好吧,你有什么主意?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朱芙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她也不怕他,说不定顺藤摸瓜能让她问出点什么来呢?
她发现安有昙的目光落在深潭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接着说:「喂,你想出什么办法了没有?」
「妳觉不觉得那潭水是流动的?我在抓鱼的时候有这种感觉。」
「那又怎么样?难道说你有本事从这个深潭潜出去吗?」她毫不客气地说。
哼,这个人又在打什么主意?她暗暗想着。
他的脸孔因脸上那种从容镇定的表情而显得有一丝英俊。朱芙蓉突然别过脸去。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就觉得整件事情充满了令人起疑的地方,偏偏又不想立刻杀了他,就像无趣已久的生活,突然多了个不可捉摸的对手一样,让她感到莫名地兴奋。
「我是不能,但容姑娘也许可以试一下。」他热切地看着她,彷佛这是个天大的好主意一样,「说不定这潭中有暗河,到时妳就可以顺流出去了。」
「那你呢?」她手里捏着那包着鱼丸的绿叶,不由自主地问道。
「我?我不能闭上那么久的气。」安有昙耸耸肩,「上面的人知道我们落了下来,总会有人来救的。」
「如果他们不来呢?如果我也故意遗忘了你呢?」她高声逼问,就是不想让他好过,「那你是不是要在这山谷之中做野人?」
「这……」他没有想到这姑娘性子如此古怪,丝毫不讲患难之情,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看到他又露出这副笨拙模样,她不禁怀疑起,刚刚他面对杀气犹能镇定自如的样子,是不是只是一时呆住了。
「既然我们是一起掉下来的,自然也要一起走,你难道不知江湖道义最讲究有难同当的吗?」朱芙蓉慢慢说道。哼,这个人古里古怪,这个地方也古里古怪,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