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播音小姐再次响起的甜美嗓音却划破了这份静止的永恒,缓缓地收回视线,哲涵转过身,继续自己未走完的路。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的那一刻,没有多加留恋,眼中一片异样平静的观月笔直地转过身,迈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候机厅大门——
然而,在旁人乍然而现的惊异视线和突兀的女性尖叫声中,不断涌出的刺目鲜红沿着那完美的下巴弧线顺流而下,一寸一寸地将雪白的外套染成殷红的色彩……
就在踏出大门的那一瞬间,那双曾经映着所爱之人决绝背影的眸子终于静静地闭上了,生命的弧线亦随之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东京 上户综合病院
无论何时,病院的特级护理病区总是一片区别于其他病区的宁静,在这里,就连护士走路的声音都几近虚无,更枉论肆意的交谈和无理的打扰。
病区的626号病房内,此时亦是一片近乎死寂的无声世界,偌大的空间内唯一的白色病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位似乎正在沉睡的少年。
轻轻地推开门,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长端着放有纱布和护理药品的托盘走了进来,与病床上的少年长着同一张美丽面容的少女放下手中的书本淡淡一笑,“麻烦您了。”
“哪里。”
“小翼,到换药的时间了。”温柔地抚去弟弟额前的栗色发丝,观月星低低地在他耳边唤道。
每到这一刻,护士长的心里总会泛起莫名的不安,因为在那双即将睁开的美眸中,她看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神情——那是一种纯粹的漠然,有生命,但却没有人类引以为豪的丰富感情。
观月翼,15岁,病症:断裂的肋骨刺入肺部,部分脾脏损伤,轻微脑震荡,一周前脱离危险期,进入特护病区疗养。
在心中默念着少年的入院资料,护士长熟练地拆去少年左侧手臂上缠着的绷带,露出仍然触目惊心的伤处。虽然对于自己消毒和上药的轻巧程度有足够的自信,也知道即使是处理身上最严重的伤处时少年也不会有半点正常人会有的情绪,但她仍是怀着母亲般的怜惜为他做最仔细最认真的护理。
“虽然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但还是忍不住。”做姐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痛么?”
“没什么感觉。”没有任何情绪的淡漠口吻,一如少年从整整三天的昏迷中醒来后一直呈现的状态那样。
“当一个人心里的痛超越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时,身体上的痛也就不是那样重要了。”被唤做‘星’的少女眉宇间有着稍纵即逝的淡淡惆怅,“只是……始终没有料到,自小到大从来没有放过什么在心上的你会这样地不顾一切……”
“我还活着。”漠然地,少年开口道,“而且也没有了结自己的打算。”
“是啊……”
微微的怔忪过后,少女轻轻地莞尔,然眉宇间却不经意地落下更多的愁……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死了更胜于活着的时候;而有些人,活着却远不如意外消逝来得幸福……
“明天,爸爸就会去FANTACY为你办理终止合约的手续,我也会一起去……需要我为你带什么回来吗?”
“没这个必要。”
随着护士长工作的结束,少年又躺回了原来的位置,淡然地闭上眼再度进入假寐的状态。
“好好休息吧,我下午再和爷爷一起来看你。”
轻抚了抚弟弟的额头,观月星在无声的叹息中悄悄地随护士长一同离开了病房。
***
一个月后
碎金般的阳光在病房内悄无声息地游走,轻柔的微风在月白色的薄纱窗帘间轻盈地舞动着,仿佛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一如这一个月以来每隔两、三天的下午时光。
无视胸口重伤处传来的阵阵让人直冒冷汗的激痛感,观月站起身走向窗边。
温暖柔和的阳光下,依然是一群身着浅橘色病服的孩子们在繁花似锦的病院花园里玩耍;闪动着星星点点金色光芒的青草地上,也依然坐着一位裙裾飘逸的长发女子;欢快的孩子们就在她温柔的视线中嬉戏,偶尔也会有不小心摔跤的小女生或者小男生回到她身边哭诉自己所受的委屈,这时她就会以近乎圣洁的微笑和母亲般的温柔安抚他们所受的小小挫折,直到他们破涕而笑。
在这些受到同等待遇的孩子中,他知道,只有那唯一的一个才是她的孩子——虽然不是病孩,但却和其他孩子一样都穿着可爱的浅橘色病服,然那张似曾相似的面孔却昭示了他真正的身份。
——从第一次看到那个有着大大眼睛的小小男生起,他就觉得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同样的一张脸;然直到三天前,当那张被不经意地掩饰在渔夫帽下的年轻脸庞出现在那名女子身边,并博得了这个小小男生兴高采烈的一声‘爸爸’时,他才恍然。
——在那一刹那间,被背叛剥去了感觉而变得麻木的心却因着眼前幸福的一幕而深深地刺痛着……
……如果幸福来自于坚持和等待,那么他已经失去了得到幸福的可能;无意考虑以后,因为那对他而言是不可知的也没有意义的未来。
回到床上,观月静静地闭上眼;不再看,也不再想,将所有幸福的碎片隔绝在自己的心门之外,不复再现……
***
“是男人的话就该爱上女人,爱上男人成什么体统!真是世风日下!”
晚餐时间过后,隔音效果极佳的病房内观月健夫底气十足的嗓音毫不吝啬地十成十放送,以便起到先发制人的效果。但令老人家大感失望的是,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膜隐隐作痛的却只有没有任何武术修为的观月家长媳——观月双生子的母亲观月瞳,而他的长子观月哲夫和长孙女观月星只是轻轻地侧了侧头,表示听到了他老人家的‘箴言’。
“只要我健在的一天,我就决不允许我的长孙娶男媳妇回来!”观月健夫继续拍案而起,“还有你,小星,你也不准嫁个女丈夫!”
“要是对方比小翼还强呢?”观月星的眼中闪过一线戏谑的光芒。
“那就考虑考虑。”观月健夫接得很顺口。
直到发现长媳忍不住掩口而笑时,观月健夫才发现自己一时的口误,连忙清咳两声,“但前提是性别必须是男人。”
“明白了。”语调虽然温顺,但美眸中的戏谑却更浓了。
“明白就好。”
老太爷算是满意了,将目光投向爱孙,却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房间里的一幕看进眼底,原本一直充满着庸懒魅力和清新活力这对精彩矛盾的眸子自主人自几近死亡边缘的沉睡中醒来后就再也不曾绽放过璀璨的光芒;有的,只是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非要不可般的冷然。
忽略去隐隐的心疼,观月健夫再度凝起真气吼出声——
“观月翼,下个月你出院后就给我去参加关东地区的剑道精英选拔赛——必须拿到冠军!”
“了解。”口吻依然傲气,但表情却也依旧淡漠。
如此轻易地得到了想要的回应,本应高兴的观月健夫不知为何却觉得心情一下子没有缘由地沉重了起来……
直到踏出病院大门,老人家才忽然想起——
如果是以往的爱孙,一定会千万百计地给他赖掉比赛——不是因为怕拿不到冠军,而是觉得赢得太容易没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