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身上的衣袍禁不起他这么一扯,刷的一声,只余一块破布残余在他手中,而少年人已掉落在地上,颤巍巍地直往一旁退,口中还念念有词: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相当经典的求饶方式和台词。
宇文逆天连睐他一眼也没有,径自再往前走,然走不到几步,又有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这一次,他的眉峰已不悦地拢起。
“谢谢这位大哥的救命之恩,小弟寻千佾没齿难忘。”
宇文逆天眯眼一睇,发觉原来是之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他一身残破,手中仍抱着誓死护卫的书,不知怎地,他突然发觉他有点眼熟。
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地推开他,再次往前走。
他原意便不是要救他,不过是几个孩子碍到他的路罢了;救他是无意,更不需要他的感谢。
“这位大哥,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只穿了这么一件衣袍在外头走,难道你不冷吗?”寻千佾跟在他身后,担忧不已地扯着他随风飘扬的衣角。
咦,这么瘦的人怎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滚!”他的声音冷到了极点,眼睛仍直视着前方,在陌生的街道上走着,只为逃出欲控制自个儿心神的心魔。
“可大哥你……”唉,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得表现出一点诚意请他到家里坐坐,至少让他奉上一杯热茶,是不?瞧他走得那么快,也不可怜他是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伤患。
一般行侠仗义的大侠,不都是古道热肠的吗?他怎么这么冷?
寻千佾不解地跟在他身后,偏着头喃喃自语,没注意到眼前挺拔的身形已停下脚步。他撞在他背脊上的这一下可结实得很,甚至怀疑自个儿的鼻子是否歪掉了;倘若是在关外,他这引以为傲的挺鼻子可真要掉了。
***
宇文逆天侧首蹩眉,原是想要斥退寻千佾,孰知一见到他的脸,尽管淤血肿胀得有点看不清真面目,但当他的视线落在他手中所捧的书时,登时明白自个儿为何会觉得他有点眼熟了。
“你是那个老躲在书院外的小子?”倘若他没记错,他手中那本书应该是仕振赠予他的。
“嘿,小弟我今年已经一十有八了,不是个小子,而是个大人,别叫我小子,我可是有名有姓的。”寻千佾有点不悦地挑起飞扬的浓眉开口同他理论,却不小心扯动唇边的伤口,痛得他哪牙咧嘴,呻吟了几声。
啤,每个人都把他当成孩子看待,也不想想他已经长大,都可以娶老婆了!
“倘若你是个大人,怎会打不赢那三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宇文逆天嗤笑。“瞧,脸也挂彩了,连衣袍都破了。”
不是刻意与他交谈,而是突地停下脚步之后,他便不想再走了,仿佛这里便是他该停歇的地方了,而在他心底苦苦折磨他的心魔似乎也已离开,冷风袭来压根儿都不冷,他甚至感觉到舒畅。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快速地恢复正常,亦是他第一次往山下走。
“他们有三个人耶!而且又不是君子之辈,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抢我手中的书,双手难敌猴众,挂彩是正常的;而我身上的衣袍……”寻千佾突地停住,有点腼腆地搔了搔头发道:“衣袍原本便是破的,不是被他们扯裂的,而这种破旧的衣袍更不在他们抢夺的范围之内。”
唉,都怪娘,都要她替他补补了,她总是忘记,害他今儿个这么糗。
“是吗?”他轻扬起嘴角,登时对他起了兴趣。“你喜欢念书?”
自己是多久以前便见过他的,已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他数次,也听仕振提过他数次,而今儿个倒是头一次面对面地详视他;可惜的是,他脸上的伤太严重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若是淤血一退,他的容貌应是极为清秀才是。
“当然。”经他这么一提,寻千佾才想起他方才提到了书院。“你是书院里的夫子吗?要不然怎么会知道我常晃到书院去?”
瞧他的装扮,不用猜也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哥儿的命,遂只能利用卖完柴后的时间晃到凤凰山上去,只为了听听夫子们到底在教些什么,而那些硕儒到底又学到了些什么。
“我是……”
一阵强风突地刮过来,冻得寻千佾直打哆嗦,宇文逆天见状,扯开腰间的束带便打算把袍子递给他。
“不用、不用,我压根儿不觉得冷。”只是快冻昏了。
可再怎么冷也不能拿他的衣物啊!他脱掉了这件衣袍,里头只剩一件单衣,走在街上不消一刻便会冻死的;而他的衣袍里好歹也塞了一些烂棉絮,应该还可以挡一挡寒风。
“可你……”知他性子高傲,宇文逆天也不正面戳破,转而建议:“不如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唉,瞧我这什么脑袋,我要你停下脚步便是为了请你到我家坐坐,虽说我家是破旧了点,但我同你保证,绝对会比站在街上暖和,而且我还可以请你喝杯热茶以示我的感谢,只希望大哥别嫌弃才是。”他说得极热情,倾尽一切的感激。
宇文逆天只是淡淡地笑道:“你带路吧!”
“往这儿来吧!”见他答允,寻千佾不禁咧嘴笑着,尽管痛得令他蹩眉,他仍是喳呼了一整路。
“这位好心的大哥,我同你说,我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娘两人,虽然寒怆了点,倒还过得去。而且我告诉你,我娘长得可称得上绝艳,听说以往在京城里还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但她却未婚生下我,遂只好带着我远离京城,到这小镇里卖菜糊口,我娘她啊……”
听着他辞噪的话语,宇文逆天不仅不觉得烦,反倒还觉得兴味十足。
已经有多久不曾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嗯,实在是太久了,他也记不得了。
***
两人从山脚下的胡同晃到另一头的胡同里,远离人烟,放眼看去,只有几幢以简单的茅草搭盖而成的屋子。
寻千佾拉着宇文逆天直往家里闯,然才踏进门槛,却听到里头响起了斥责声,今寻千佾瞬即一僵。
“你这个杀千刀的笨儿子,今儿个又给老娘死到哪里去了?”寻婉儿双手叉在腰上,像个茶壶般劈头便骂。“明知道今儿个老娘要到另一个市集卖菜,你的手脚倒挺快的,一溜烟就让老娘找不到人,老娘今儿个就剁下你的双脚,看你还能鬼混到哪儿去;以为长得比老娘高了,老娘便拿你莫可奈何吗?”
如雷贯耳的斥骂像滔滔不绝的江河直往他耳中倾泻,他连忙冲进屋内。
“娘,别骂了,今儿个咱们有客人。”呜,别再丢他的脸了。
“客人?咱们这破房子何时来过客人?你这个笨儿子连找个借口都懒,随意诓我几句,真以为我会傻得相信?倘若我信了你,就同你姓,”寻婉儿仍是不客气地吼着,宛若泼妇骂街,手上助势的刀更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娘,我说真的!”他忙不迭地解释,双手直抓着她握刀的手。
“在哪儿?”她拔尖声音问道,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倘若你真是诓我,咱们娘儿俩今儿个可有新玩意儿可以玩了!”
“在那里!”寻千佾简直是无脸见人了。呜,有娘如斯,不如遮眼蔽耳跳江去。
寻婉儿顺着他所指的方同看去,果真见到一抹颀长的身影,手上力道一松,闪动光芒的刀随即掉落在寻千佾紧急闪躲过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