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他吞吞吐吐地说着,“可以明天吗?”
“小阳,今天是新年呢,明天就不是了。”夏君杰仍旧是宠溺地说着,“或者,你实在没有时间?没什么,我知道了。”
“不!”睿阳急忙解释,“不是的!我很想去……但我不能……我……我……”
“我明白,小阳,我明白。”夏君杰安慰地说,“你别急,别说了,我全都明白,你看,是我不好,不该随便找个时间就来约你,让你为难了吧?对不起,小阳,是我不好。”
“不……不是的……我……”睿阳拼命忍着眼泪不落下来,“我真的真的很想去……我……”
“好了好了,小阳,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的,你看,是我不好,再说下去,怕是要惹你哭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好吗?你别放在心上了。”
他越是这么说,睿阳就越难过,为了不让他知道自己哭了,只好紧紧地捂着话筒。
“就这样了,小阳,我们以后再约时间见面,好吗?新年快乐,小阳。”
睿阳呆呆地听着电话断线的声音,许久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母亲从走廊的那一边走过来,看见他站在这里,脚不点地地奔过来:“阳阳!你这孩子真是,都这么大的的人了,还躲在一边,女孩子也没有你这么怕羞的,快来快来!亲戚都在等着你喝酒呢!”
睿阳机械地跟着她往回走,母亲满脸的光彩,是因为自己今天在所有亲戚面前总算给她争了口气吗?所以,他也成了好孩子?他的价值难道就是以钱来衡量的吗?如果他是个清贫的普通人,就象他原来那样,就永远是个让母亲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的不成器的儿子吗?如果他有钱,可以让母亲在人面前扬眉吐气,不管他是偷是抢,是骗是娼,都可以是个好孩子吗?
他忽然觉得好悲哀,对于母亲来说,难道外人的看法比儿子的感受要重要得多吗?你那么高兴,就是因为我给你争气了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过得好不好?难道你关心的,只是儿子有没有出息吗?
进了大厅的门,一阵夹杂着酒菜味和人体味的混合热气迎面扑来,逼得他倒退了一步,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亲戚看见了他,一起涌过来:“好你个小子,喝着喝着就逃了……来给他满上,今天非灌倒他不可……怎么着不喝?到了大城市里挣了大钱就看不起人了?了得了你!”
“哪能呢,”母亲笑着推了睿阳一把,“表哥敬你酒呢,还不快干了。”
睿阳紧皱眉头,被逼无奈地喝了一口逼到嘴边的酒,差点呛得吐出来,那些人还不依不饶地,非要他干了不可。
他实在不能喝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还在一边使眼色催他,幸亏钟仪赶了过来:“咦!堂哥啊,上次我不是告诉你,你这胃病不能喝酒了吗?睿阳你别陪他喝啊,再喝出个胃出血来有人饶不了你!”
他讪讪地笑着:“哪能呢,今天不是高兴吗?我哪能不听你这医生的话……好了好了,不喝了……”
睿阳松了一口气,头开始晕晕的,他吃力地稳住身子,看着满大厅里的人,竟没有一点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这是我的亲人,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姐妹,我的亲戚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感到这么陌生?!为什么我只想远远地逃开他们?!为什么?!
我好想见你,夏君杰,我好想见你!
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狂喊着夏君杰的名字,他真的真的忍不住了!如果再多呆一分钟他都会疯的!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见你,夏君杰!无论如何,我想见你!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真正地感到自己还活着!感到自己是个人,可以得到幸福的人!
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就够了……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猛地向母亲转过身去:“妈,公司来了电话,有要紧的事,我要马上回去。”
母亲吓了一跳:“什么?今天是新年啊!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再说亲戚都在这里,今天又是外婆的大寿,你怎么能走呢。”
是啊,你还没炫耀够,怎么能让我走呢?睿阳悲哀地想着,嘴上还是低声下气地说:“没办法,公司又不是国营的,老板只要赚钱,不管什么新年旧年的,我拿人家的钱,更没有办法。”
“也是啊。”母亲好象理解了,点着头说,“上次你表姨妈家那个在外企的儿子也是这样,连春节都不放假,没法回来,赚点钱是不容易……你得跟外婆说一声啊。”
“我知道我知道!”睿阳松了一口气,连连点着头,“那……大家面前就替我道个歉,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如获大释地疾步向外面走去,钟仪也跟了上来。
“你怎么也回去了?”睿阳不耐烦地问,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和钟仪多话,免得露马脚。
“老爸让我把礼金都带回去。”钟仪无辜地指指自己的大包,“别想歪了啊。”
睿阳沉默着加快了步伐,他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多呆,即使是钟仪,他也不想见。
回到外婆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和酒店里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钟仪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着洗碗,看见他们回来只是招呼了一声。
钟仪放下包就进厨房帮忙去了,睿阳自己向外婆的房间走去,院子里晒着冬天的太阳,暖洋洋的,一切都是那么安详平静。
他忽然害怕起来,放慢了脚步,该怎么和外婆说呢?她一生仅有一次的八十大寿啊,自己是她最疼的外孙,就这么说走就走了吗?她该有多么失望……
可是……我还是想见他啊……
他正在犹豫,屋子里传来了声音:“谁啊?”
睿阳下定了决心,应了一声:“是我,外婆。”一边推开门走了进去。
“阳阳啊。”钟婆婆坐在藤椅上,还穿着早上受礼时穿的那一身衣服,眯着眼看他:“怎么回来了?散席了吗?”
“没有。”睿阳走到她脚边蹲下,向上看着她苍老的脸,不知怎么的,心中一阵难以言语的酸楚涌过。
“又逃回来了啊?”钟婆婆慈祥地笑着,“你这孩子就是这样,算了,那些人喝起来就没个完,你这么个老实孩子,还是少和他们混了,没事就和丫头到外婆这里来吧。”
“外婆……”睿阳说不出话来,只是把头靠在老人的腿上。
外婆老了,她亲眼看着他和钟仪长大,他们也亲眼看着她老了,生命就是这样传递的,但是,他的生命还可以传递吗?
“我要回去了……”终于,他呐呐地说,“有点事情,我必须回去……外婆,对不起……”
“真是个傻孩子,什么对不起呢。”老人轻拍着他的肩膀,“我早就说过,什么八十七十的,过不过生日有什么呢,你们该自己忙你们的去,我一个老太婆了,还盼什么呢,只要你们好,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外婆……”睿阳又快哭了,他使劲忍住眼泪。
“你呀,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外婆知道……不是重要的事,你是不会走的,对不对?只要你有这份心就好,现在的人啊,就是太拘泥形式了,难道不给我做寿就有人说他们不孝顺吗?唉。”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钟仪走了进来,看见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地说:“你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到这里对外婆撒起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