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点三十分,莫睿阳象平时一样从33路公交车上下来,走进了城西的兴业小区,这里都是安居工程的经济实用房住宅,所住的,也大都是象他一样家在外地,只身留在这个城市打工的普通人。
向左拐,第十五栋楼的那只狗狗又在扒地藏骨头了,507的那只猫咪在阳台上无聊地向下看着,打了一个哈欠,路边三三两两穿睡衣乘凉的人们热烈地谈论着晚上的电视剧,窗户里飞出天气预报播音员的声音。
直走一百五十米,向右拐,进了黑黑的门洞,路灯又坏了,一个月来收一次五块钱的物业管理费纯粹是象征性的,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还好已经习惯了,他闭着眼都可以摸上楼去。
城市规定八楼以上的住宅都必须装电梯,所以这一片全是七层的,但是因为最底层是车库,所以他要爬的楼一点也不少。
到了,左边的门里亮着灯,还传来电视的声音,看来钟仪已经回来了,掏出钥匙,转一圈,门开了。
“我回来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一天这一切都这么循环着,周而复始,睿阳觉得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令他安心,却也令他不安,他多么希望能有一天出现一些改变,一些可以把他的生活变得激烈一些的改变。
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没有听见钟仪的回答,一般来说,她也会礼貌地招呼一句的,出去了吗?
没有,客厅沙发的顶上露出她的头顶,头发照例用一个很俗气的粉红色卡子卡在头顶上。
“你在家呀?也不吭一声。”睿阳放下皮包,看了看桌上,还是老一套,稀饭,包子,一个凉拌菜,一盘切好的火腿肠。
“我等着你宣布,今天你的老板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钟仪咬着苹果回过头来,脸上用黄瓜皮贴得惨不忍睹。
这下睿阳连胃口都没了:“你脸上贴的那是什么东西?”
“你可真是忘本哪,黄瓜都不认得了吗?别惹我说话啊,掉下来就白贴了,说说,今天老板又干什么啦?”
睿阳闷闷地去洗了个手,坐下来食不知味地挑了片火腿肠送进嘴里,以前他回家总是很兴奋地告诉钟仪,今天公司里又发生了什么什么事,他的老板又如何如何能干,可是今天……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埋头稀里呼噜地扒着稀饭,至于吃的什么他根本就不关心,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哟?真不说话?”钟仪好奇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啦?心情不好?”
“哪有。”睿阳勉强地说,“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你以前不是还老笑话我吗?说我对老板简直是个人崇拜。”
“难道你觉醒啦?今天你忽然发觉到一个惊人的事实?”钟仪夸张地挥动着手臂,“那就是:你的老板不是神!是人!”
她的动作太大,脸上的黄瓜皮纷纷落下,睿阳忍不住笑出声来,钟仪大怒,一边从脸上往下清理着残余的黄瓜皮一边凉凉地说:“我说错了吗?你进公司一年,我就整整听你念了一年的经,什么你的老板白手起家,商海冲浪,英明睿智,天纵奇才……每次他的花边新闻都让你要说上三天!这完全是个人英雄主义偶像崇拜!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象小女生追星族一样?”
睿阳闻言认真地说:“你以为没有女孩追我们老板啊?他可是这城里十大黄金单身男人之一!”
“得啦!听你的口气,我还真以为你爱上他了呢!”钟仪嘀咕着说。
仿佛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在睿阳心上,他的脸色巨变,幸亏钟仪背对着他,没有看见。
“我跟你说啊,明天我早上要睡懒觉,你出门的时候帮我把借的书还了啊,”钟仪用毛巾使劲地擦着脸。
“我知道了。”睿阳机械地答应着。
“顺便再帮我借两本……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你也不知道我爱看什么样的。晚上你回来吃饭吧?你想吃点什么?问了也是白问,反正就那几样。”钟仪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说。
睿阳叹了口气;“钟仪,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太平板了吗?”
钟仪回头,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我是说,每天都上班下班,看电视,吃饭……一成不变,你不觉得太……浪费了吗?我们每天就过这样的生活?”
“我跟你说,莫睿阳,”钟仪恶狠狠地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有规律的生活!我现在做梦都在想着改行做一个一周上五天班,每天晚上都能在自己床上睡觉的工作!我受够变化了!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错了,”睿阳气馁,“我就知道你一诉起苦来就没个完……”
“那是啊,一个女人,一旦当了急诊科医生,这一辈子就白活了,没看我最近脸色很不好看吗?”钟仪从手边拿起镜子,自己仔细打量着。
睿阳笑着摇摇头:“你纯粹是心理因素!”
他把碗筷收到厨房里,出来正准备洗澡的时候看见钟仪正吃力地从冰箱里搬来一个西瓜。
“现在还买西瓜?”睿阳惊奇地问。
“秋天到了嘛,庆祝一下,”钟仪手起刀落,“庆祝我们又熬过了一个没有空调的炎热夏天。”
“钟仪,明年,明年我们一定买空调。”睿阳把手举起来发誓。
“得了吧你,就我们俩的工资?还要付贷款,还要给爸妈寄钱,还要……钱怎么总是不够用呢?”钟仪麻利地切着西瓜,“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买彩票?你的生日我的生日什么的?”
“我洗澡去了,”每一次提起钱的问题睿阳就落荒而逃,他毕业比读医科的钟仪还早一年,本来在一个专业对口,工资一般但福利很好,很稳定的单位:市图书馆,但是现在……他每天得挤一个半小时的公车上下班,虽然在一家大公司里,干的却是资料员这样最底层的工作,薪水不用说是少了,其他什么福利奖金是一概没有,连住的地方都是和钟仪两人负担的。
这一切,又是为了谁呢?钟仪当时说他是疯了,家乡的父母也来过好几次电话表示不理解。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怕不是不理解这么简单了吧?一定认为自己是疯了。
是啊,他是真的疯了,就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手伸进裤袋,摸到一个硬硬的纸盒,不由自主地拿出来,尽管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但是眼睛还是贪婪地扫着上面每一个字。
很简单的火柴盒,白色的表面,兰色的花体字,简单地写着:暗夜之吻,下面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地址:解放广场南。
薄薄的盒子,大概只能装十几根火柴,就算被人拣了去,也不能看出是来自一个什么地方的。
但是他知道,暗夜之吻是一个同性恋酒吧,他的老板经常在里面出入,在里面寻找临时的性伴侣,他不谈情说爱,只是寻找上床的伙伴,这也是圈中人大多认可的规矩。
谁都知道,不要和夏君杰谈爱情,谈真心,他会冷笑着把你彻底刨除在他的生活之外,再也不看你一眼,对于爱上他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最狠的惩罚了。
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白手起家,却在短短几年内创立起实力雄厚的豪杰贸易公司。虽然媒体传说他是利用了一些不能见人的手段,但是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成功是最主要的东西,至于你用了什么手段,反倒不会有太多的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