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问题。」
呃?我像录音机一样回放这四个字:「道德问题?什么道德问题?」
「……」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让我想起来了,是他和那老师的事吧?
「不会吧,就这样也要退学?」唉……我无力的说:「那你有别的学校可以转过去吗?」
「……我可以读这附近的学校,不过需要家长同意才行。」
他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听见他微弱的声音说:「我不敢打电话回家……他们不会接的。」
什么嘛!我有些烦闷,我皱眉抬起他低垂的脸,说:「这种事情,你父母怎么可能不管?你不打个电话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接?而且事情过了这么久,就是有什么火气都该消了。毕竟他们是你亲生父母,不是路上的甲乙丙丁。」越说无名火越大,我挠挠头,站起来就向电话那边走去。「你不打,我打。号码是多少?」
段其昱吞吞吐吐说了号码出来,我拨过去,没响两声就听见一个有些疲倦的女人声音说:「喂?」
「请问这是段家吗?」
「……对不起,我们对推销没有兴趣。」
「等等,请别挂电话,我不是推销……」
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女人就挂了电话。对着发出「嘟嘟」声的电话筒,我再继续拨了一次。可惜只要我一开口说话,那女人就挂电话!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电话筒,这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段其昱一脸「我早就告诉你」的样子更让我火大。我放下电话,拉了他的手就往外走。
「去哪里?」他不解的问。
「到你家去!」真是太可恶了!我今天一定要和他家人说清楚!
「不要!」他挣扎着甩开我的手,站在角落后死活不肯过来。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他似乎很讨厌的样子,我只好尽量表现出一点耐心的样子说:「其昱,你总不能永远逃避。有些事情,要说清楚的还是得说。不论你离家的时候和你父母发生了什么磨擦,但你总是这样不肯和他们主动沟通,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谅解你了,或许他们正在焦急地四处找你……」
段其昱拚命摇头,懦弱的样子只会让我更加生气。我拉了他的手臂就往外走,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这事情迟早要说清楚,我又不是他的法定监护人,就是做保母也是有个限度,总不见得要我赡养他到成年吧?
我把他塞进我那辆老爷车,一路上他默不作声,我知道他在闹别扭,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和他沟通。
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把自己封锁在一个小天地里,无论我如何努力,即使是表面上他似乎已经开朗了,实际上,他的内心依旧在黑暗的角落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流泪。
「其昱……」我叹了一口气,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别过头去,继续以沉默抗议。
这种郁闷的气氛持续不了多久,我已经开车到了他家门口。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难道还以为我只知道段晴天的地址吗?其实当初我帮他收拾衣物行李时已经看过他的学生证,他家离唐人街很近,又是公寓大楼,很容易就找到了。
凭着印象,我拉着他坐电梯上了七楼,看着像迷宫般的走廊,又暗又窄,连个指示标签都没有,我随口问:「你家是几号门牌?」
段其昱低哼了一声,说:「你不知道吗?」
这小鬼!
我真想痛扁他一顿。
「别闹脾气了,如果你不说,我就一家一家敲门问过去!」
他气恼地瞪着我,刚要回嘴,就听见后面有人说:「哎呀,这不是小昱吗?」
说话的是一位阿姨,她惊奇的看向段其昱,脸上好像很亲切的样子。我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她口气有点幸灾乐祸。
段其昱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拉着我就往走廊另一端走。
我听见后面似乎又多就几个人的声音,隐约听见有人说:「段家那个回来了……还带了个男人……对啊对啊……比上回那个年轻好看多了……」
段其昱把我揪到迷宫般的走廊的一角,狠狠瞪我说:「都是你害的!这下全大楼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真是觉得很无辜,「你回家了,so what?」
「你、你这个笨蛋!」他攥紧拳头,一转身,怒气冲冲的说:「你要丢脸就去丢吧!」
我跟着他走到一家门前,他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瞟了一眼,完全没有敲门的意思。我真是受不了他这种别扭又倔强的性格,忍不住暗暗叹气,按下门铃。
门上的绿漆已经有些脱落,打开时发出一声力歇的「嘶呀」,一个女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半张脸,神色怀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还没等我说话,她已经先开口了。
「你回来干什么?」
我身后的段其昱低头没有回答。我已经大概猜到,这绝对不会是个高兴的团圆。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有礼貌,说:「伯母,我是想请……」
门已经关上。
她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门传出来:「我没有这个儿子!」
「伯母!请你至少开门见见我也好,是关于你儿子上学的事情!」我在门外大声说。
里面没有反应。
「难道你不管你儿子读书的事了吗?伯母!」
段其昱难堪地扯着我就要离开。
「别叫了,你想整栋楼的人都知道吗?」
他又气又急的样子,终于使我意识到我这样做也许是错的。可是,我只是想……我也不知道我出门前是怎么想的。我真的只是想帮他,而不是伤害他,可他一脸受伤的表情,让我的心莫名地纠痛起来。
好难受的感觉。
「算了,我们走吧。」我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摸摸他的头,决定离开。
正当我们刚要离开,身后的门开了一条缝隙,几张白色的纸从缝隙中伸出来,在空中微微颤抖。
她说:「拿去,以后别再来了。」
我接过纸张,门立即掩上,轻脆的锁门声隔绝了里面和外面。
我借着昏暗的走廊灯看了看手里的几张公文纸,竟然是转让监护权的公文!而且段其昱的父母已经在上面签了名,律师做过公证,盖了章,也签了名,唯独一行空的是转交监护人的签名。
段其昱好奇的看了一眼,脸色顿时郁暗。
我赶快把纸折起,拉住他的手,找了个电梯就下去了。
心里五味交集,有忿怒也有鄙视,更多的是对段其昱的同情。如果我有这样的父母,不必他们赶我出去,我自己就会走人。从小在慈爱的父母关怀中长大的我,即使想安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能做的,只是陪着他。
他一路上都没有吭声,紧咬着下唇,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就要被猎杀的幼鹿。黑色的眼睛失去焦距地直直瞪着前方,两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纠缠着,手背上都印出了一弯弯深红色的指甲印。
我抽出一只手,才碰到他的头发就被他侧身避开了。
他用眼神指责我。
那比直接骂我还更让我难受,我宁可他大哭大闹一场,也好过用这样被抛弃的绝望眼神注视。
好不容易开回我家,我胡乱找了个地方停车,不知所措地回到家。家里特有的温暖气氛让我神经松懈了一些,也让我有勇气面对他。
「其昱,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