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在非人的环境中受尽磨难,没有得到过丝毫亲情,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在黑暗中随时戒备……
这样的生活,自己竟过了二十年!
枯涸已久的心田几时被一股渗入的清泉滋润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一份清淡宁静,是罗文琪带给他的。
为何心底却忐忑不安起来?
先前诸般刁难之举犹在眼前,全是罗文琪顾全大局隐忍下来,在他心里,一定对自己没有好印象……
之所以一直处处维护,是出于边关大局考虑。
自己千里追寻解救,或许那种恶劣的形象会有所改观……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意过罗文琪对他的看法,思来想去,忽喜忽忧,心乱如麻。
罗文琪沉思片刻,虽然分粮已不归他管,可事关重大,放心不下,便道:“大将军,关于分粮的事,我想过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把粮尽快分到各镇,以免积存在露天粮栈,容易出事……大将军,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心不在焉的高靖廷吓了一跳,身子一歪,险些掉下马。幸亏罗文琪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才没有当场栽下。
“我……我在听,分粮是吗?你有何打算?”高靖廷好生狼狈,偏偏浑身上下哪儿都痛,根本提不起力气,弄得一副病弱状,简直大丢面子。
罗文琪还以为他被打得不轻,心中抱歉,放缓了马速,“大将军不如定个规矩,先到者先分;同时来的,路途远者先分;设巡视队,由正直忠厚的将领充任,督察分粮,若有克扣粮草者,一律论罪当斩。增加分粮人手,所有事务一概停下,除飞羽军外的将领们全部拉去分粮,现在的四个分粮点增加到二十个,务必在三天内分完。”
高靖廷脱口赞道:“好主意,单凭沙近勇一人的确难以支撑分粮这么大的事,如此一来,既不需你我操心,又能保证分粮的进度,我这就回去传令。”
“多谢大将军。”
“你谢我做什么?我应该谢你才是。”高靖廷喜不自胜,这件大事终于得以解决了。
忽又想起,“对了,你为何不让飞羽军的将领参与分粮?庄严踏实严谨,柳星精细会算,有他们帮忙才分得更快。”
罗文琪一怔,低叹一声,“瓜田李下,还是避嫌得好,免得又落人口实。”
高靖廷剑眉一轩,“有我在,看谁敢说三道四?”凛凛傲视的气概油然而生。
想不到原本冷傲的高靖廷居然也有维护他罗文琪的时候……
感动之余,却也明白,官场是非多,谨言慎行最为重要,尤其在吕正德那为官数十年的老官僚面前,不可出一点差错。
“大将军的好意文琪心领了,只是现在是多事之秋,不能再生事端,先解决分粮为好。”
高靖廷默然,好半天方叹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诸事尽委屈你,反显得我无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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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了高靖廷话语中隐含的抱怨,罗文琪不觉微笑起来,威震边关的大将军私下里居然这般孩子气,回忆起初见时的傲慢与狂妄,越发忍俊不禁。
对敌人冷酷无情斩尽杀绝,对朋友披肝沥胆掏心挖肺,这就是高靖廷一向行事作风。
两样态度自己都经历过了,可谓难得荣幸……
身后半天无声,高靖廷奇怪地转过头,忽见罗文琪似笑非笑,丰姿秀逸,雅俊绝伦,清澈的眸中倒映着点点星光,光华流转,奇妙神秘,不禁看呆了。
心砰砰乱跳,人晕晕陶陶,喜乐难言,只盼就这么走下去,最好永远没有尽头……
可惜天不从人愿,感觉只一忽儿功夫,已到了都护府。
高靖廷直到此时才想起,两人一马双骑进城,状甚亲密,若让来往的将士们瞧见,非传出流言蜚语不可。自己倒还罢了,罗文琪本已是非多多,再加一条,怎能受得起?
罗文琪扶着高靖廷下马,见他神色怔忡,心念一转,便已了然,淡淡一笑,“大将军放心,就算别人说起,也是文琪行止不端,断不会影响大将军的操守。”
高靖廷一怔,眼前人居然会错了意。难道在他心目中,自己就是那样的小人,只为名誉利益着想不成?
罗文琪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强忍的笑意在腹中翻滚,高靖廷那副受了冤枉却又无法解释的模样实在太有趣了,脸上向来凌厉冷峻的线条化作了春天的风丝……
再也按捺不住,哈哈大笑,所有的烦恼与忧伤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你竟敢捉弄我……”高靖廷立时恍然,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
“不敢,末将也是为了大将军的名声考虑。若是大将军责怪,日后末将定当遵守礼节,断不会再玩笑了……”
明明满脸促狭,嘴里还说得一本正经,弄得高靖廷哭笑不得。罗文琪口角锋利,心思敏锐,假如当真有心要斗智,整个边关大概找不出对手来。
“好好,今日才算领教龙骧将军的厉害,高某甘拜下风,认输便是……”
正自说笑,突然被一声怒吼打断了,“死小子,生着病还到处乱跑,不要命了?看来根本没拿你老舅的话当回事。下回你再有难,我绝对不管,否则我就是猪!”
桑赤松气得脸红脖子粗,跳到台阶上,挥舞着手乱嚷。
两人相视一笑,老头儿每次都发一样的誓,也不知当了几回猪了。
“老将军您别生气,赶快先替大将军诊治一下,都怪文琪不好,下手太重,怕是打伤了大将军……”
“啊?你们打架了?我的妈呀……”
桑赤松立刻忘了刚才的誓言,拽过高靖廷又看又摸又捏,越诊越是惊奇,又搭了半天的脉,忽然仰天大笑,“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罗文琪脸一热,“老将军别说笑了,大将军为了鼓励我振作才动的手。我一时不查,重打了十几拳,是不是打伤了哪里?要不要紧?”
听到他如此关怀焦虑,高靖廷心忽悠一下,便飞上了九天,飘荡荡落不下来……
桑赤松喜孜孜道:“真是没想到,靖廷原来火毒未清,积在心脉,稍有不慎便会发作,十分麻烦。谁知无意中被你一顿暴打,竟将火毒从心脉驱出,吐出热血,不妨事了,再服些药便可康复。”
罗文琪暗叫惭愧,这才放了心。
“你又救了我一次,让我怎么谢你……”不知怎的,高靖廷声音微有一丝颤。
桑赤松怒目而视,“早知道这个法子可治火毒,我先痛打你,你实在欠教训……”
一转头,对罗文琪换上了笑脸,“罗将军,我家靖廷一遇到你,运气就好得不得了。被你打了都能治病,莫非你是靖廷命中注定的幸运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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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却让两人全怔住了,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
“老将军过奖,天色不早,请大将军早点休息,文琪告退。”巧妙而不露痕迹地避开了话题,罗文琪牵了马,转身走了。
高靖廷凝视着那潇洒翩翩的背影,心头也不知是喜是忧,满怀怅然,若有所失。
“人都走了,你还盯着发什么呆?”桑赤松饶到外甥面前,伸手晃晃,“不会给打傻了吧?”
“不懂就别乱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高靖廷一听便暴跳如雷,火发到一半,却又突然哑了,一声长叹,掉头进屋。
“莫名其妙,我老头子哪点对不住你?没事拿我当出气筒,我找谁发火去?上辈子又没欠了你,照顾你这么多年,动不动给呼来喝去的,我容易吗我?”桑赤松抱怨得自己都快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