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柳星一切平安,不然……
高靖廷已不敢再想下去,越驰近黑沙镇,就越是害怕……
大队在茫茫大漠上飞驰,马不停蹄,人不休息,将近中午时分,队伍进了黑沙镇的南门。
此时柔然军攻势正炽,一波波浪潮般扑上,架云梯猛攻,黑压压如蚂蚁向上聚涌。城头用垒石滚木猛烈回击,激战正酣,高罗二人带了大军前来,正好救急,一鼓作气杀将出去,打得柔然军抱头鼠窜,大败而逃。沙近勇从东面包抄的队伍也在此时赶到,兜头掩杀,将十万柔然军全部歼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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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大胜仗,罗文琪却毫无喜色,对高靖廷低声道:“我想去亲自接应柳星。”
“人马我已经备下了,走吧。”高靖廷一勒乌云骓,喝命开城。
罗文琪一惊,“大将军,你是一军之主,不能去。”
高靖廷微微一笑,“柳星也是我的部下,我怎能不去?”猛磕马腹,战马狂嘶着疾冲城门而出。
这无言的支持包含了多少情义,自己永远也还不清……
五万大军赶到济清河时,这里早已人去帐空。战场上到处都是战死的飞羽军将士遗体,血洒战场,凝结成紫。先前驰援的梁副将指挥人搬运,人人悲痛不已。
罗文琪脸色煞白,声音直发抖,“伤亡……多少?”
梁副将哑声道:“大约阵亡一千余人,看情形经过一场恶战,最后无一幸免……”
罗文琪晃了晃,神色惨沮,这些都是与他情同手足的将士,音容宛在,人已长眠!
高靖廷咬牙道:“找到柳星没有?”
“我们全部搜过了,没有发现柳将军。”
“或许柳星在部下的掩护之下已脱险,只是现在还没回来,庄严深入柔然境内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高靖廷实在不忍心见罗文琪强压悲痛的模样,出言安慰。
罗文琪不答,凝立眺望着大漠深处。飒飒疾风卷起他的衣襟,更显孤独清寂。
突然,远处一队飞羽军急驰奔近,领头正是庄严,罗文琪连忙策马迎上,两人几乎同时叫道:“找到柳星了吗?”
罗文琪充满希望的神色立刻黯淡了,心如火焚,万分悔恨,如果当初坚持自己前来谈判,柳星就不会出事。
其他几队寻找的人马也陆续回来,都没有发现柳星的下落,庄严急得发疯,不顾疲劳,执意要去再找。
“不,你神昏力倦,心力憔悴,容易出事,我另派人去,你回去休息。”罗文琪不容分说,命人带他下去。
“找不到柳星,我死也不走。”庄严大吼,死命挣扎,四五个人也压他不住。
罗文琪淡淡道:“如果柳星回来,你却出事,我怎么向他交待?”
高靖廷突然加了一句,“来人,一并带罗将军下去休息。”
“大将军,我不能走……”罗文琪大急。
“你要庄严休息,自己不也熬了两天?”高靖廷神色冷毅,“我绝对不准你再伤害自己!”
语气异常霸道,不容辩驳,喝令亲兵将罗文琪押走。
沙近勇等人心中好笑,这倒好,成了一个整治一个。
正在此时,士卒飞奔来报:“附近发现一名柔然兵,自称是柳将军的探马,说是知道柳将军的下落。”
高靖廷大喜,“快快快,带上来。”
那探马浑身血迹混着灰土,被押到近前,看见罗文琪,顿时一声悲呼:“罗将军……”扑跪在地上。
罗文琪仔细一看,“我认识你,你叫更生,是我调给柳星三十名精干探马中的一个。”
那更生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猛然间狠狠地磕响头,一连就是数十下,撞得额头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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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气骤然袭上心头,罗文琪不由自主攥紧了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柳星……出事了?”
庄严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活气,僵立如石。
更生慢慢抬起头,嘴唇抖动了半天,艰难地道:“柳……柳将军已经……殉难……”
一语如霹雷轰顶,将众人全震懵了。
罗文琪耳中嗡嗡直响,心口一阵撕裂般剧痛,脚下的草地忽然变得起伏颠簸,无法站稳……
高靖廷冲上去及时抱住了他倾倒的身子。
庄严劈手揪住更生大吼:“你胡说!柳星怎么会……你敢谎报军情,我宰了你!”
“你杀了我吧,我亲眼看着柳将军殉难,却救不了他……你杀了我……”更生放声恸哭。
狂风大作,泼墨似的阴云迅速蒸腾而起,笼住了苍茫的大漠,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不可能,柳星不会死,他答应要陪我退职回家,做生意,养家小,过一辈子……”庄严目光呆滞,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罗文琪慢慢推开高靖廷,用力撑住身体,“柳星是……怎么死的?”
更生强抑悲声,哽咽道:“柳将军为实行阻截计划,假借谈判拖住大耶氏,我奉命化装成柔然兵,暗中打探消息。谁知那大耶氏十分恶毒,竟用迷烟迷倒了柳将军他们,我看到柳将军发的紧急烟火,趁黑夜摸到金顶大帐想救人,可是警卫森严,我一点机会都找不到……”
那如戚如悲的诉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跟随柳将军的一千飞羽军厮杀了一夜,也没能杀进来,我等不及了,冒险混在柔然卫兵中跟进帐,哪知正看到……看到……”
更生痛哭着说不出话来。
罗文琪缥缈空洞的声音慢慢响起:“说,全说出来,那大耶氏对柳星做了什么?”
更生死命地用拳夯砸着地面,“大耶氏该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他竟然……竟然对柳将军施暴!”
空气突然凝滞了,整个大漠黯然失色,寂静如混沌如初开时。
罗文琪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雪白似透明,牙齿猛地深嵌入嘴唇,血珠不绝冒出。
更生一口气说道:“柳将军被大耶氏打断了右臂,无法反抗,又不甘受辱,突然拔刀刺伤了大耶氏。我正想冲过去拼命,柳将军已一刀刺入自己胸口,自裁殉国!”
“不……不……”庄严无法接受这惨绝人寰的事实,一下子崩溃了,狂乱地嘶吼着,双目血红,倏地拔刀挥舞,“胡说,柳星没死,你们不救,我去救!他在等着我,他等我去救!!”
“不用去了,庄将军,柳将军就在这里!”更生解下背上的油布包袱,高高举起。
一阵冷风迎面飒然刮来,大漠尽头乌云迷蒙,隐约的雷雨震撼声翻腾,弥满天地。草原上群鸦惊飞,鸣声凄绝之极。
庄严腿一软,跌跪在地,“你骗我,柳星怎么会在这个包袱里?他身子再轻也装不下,你们都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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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文琪慢慢接过包袱,紧紧搂在怀里,冰冷的眸子直盯着更生。
更生爬到罗文琪脚下抱住了他的腿,恸哭道:“我该杀,我死有余辜,大耶氏恨柳将军刺伤了他,竟然下令焚尸……我一个人不敢出头,怕死了之后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柳将军就这样被……可怜他走的时候连件衣服都没穿上……”
狂风怒卷,呼号正烈,天边风刀雨剑,激战犹酣。
每个将士都肃立如雕,悲愤莫名。
高靖廷牙咬得格格直响,迸出一句:“大、耶、氏!”
罗文琪神色越来越冷,眸中闪着精电般的锐光,身上骤然逼开一种沉郁悲壮的威力。
庄严斗然扑来,夺过包袱,死死揉在怀中,悲痛欲绝,“柳星,柳星,柳星……啊……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号叫在风雷中传开,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