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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有人高声喝道:“木挽香!你再不出来受死,我们就要放火烧屋了!”

  他轻然一笑,竟还有这样的好人,肯来成全他们。

  她的身子已渐渐冷却,任他如何地呼唤,抱紧,或是输入真气,都无法唤回她的一缕香魂。

  外面已然火起,他恍若未觉,更不想逃走。抱着她坐在那里,心头怅然而过的是前世她最爱唱的一首歌:“君兮吾兮,与子傍兮。永不分兮,何惧风雨?君性如菊,吾性若梅。与尔同灿,与尔同辉。誓不弃兮,誓难远离。纵然海枯,难改我心。山雷亦响,风云亦动。心如磐石,情若长江。妾若藤萝,缠绵松下。水火难耐,唯为情生。若有终日,生死两别。藤枯萝败,化香不去。”



  尽管那歌声跨过百年,但在耳边听来却宛如此时。空灵飘渺,悠然雅致,最难得的是那歌中的痴情,令他现在听来依然有着如最初时的恻然感动。

  烈火熊熊已将整间茅屋燃起,火苗飞窜,横梁坍塌,火舌肆虐般狂卷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顷刻间就能将一切吞噬。

  莫忘尘,不,或许此刻的他已然回归成了前世的沐静尘,他俊雅的面容上带着那一丝永不消褪的微笑,在火中长吟:“凤凰涅磐,浴火重生。上天啊!今世虽然至此,且看我来世再与你一争这难了的情缘!以心相待,必能重逢!我们必会归来的!”

  他吟声朗朗,抱着爱妻的身体在火光中化作一团烈焰,烧红了扬州的整个青天,一缕青烟此时随烈焰清风一起悄然飞上天中,缥缈进白云深处,万里长空……

  …… ……

  公元684年,名噪一时的起义军名将徐敬业在逃亡途中被叛变的部下王那相杀害,首级献给朝廷。扬州之变就此完结。



  公元690年,武则天终于即帝位。改国号为周,自称圣神皇帝。

  公元705年,武则天退位,归政于中宗显,次年病逝。

  公元712年,玄宗李隆基即位,大唐历史又翻开崭新的一页。

  …… ……

  这便是庶民与天子的差别了,天子的生老病死自有史官为他们记载,而那些淹没在政权斗争,或是战乱天灾中的碌碌小民,又有谁来记录他们的传奇?

  我这一支笔终是不够用的,只能把自己所知的尽量转述出来,让世人不至于遗忘在千年浩瀚的烟波里原来还有过这样一段不应泯灭的传奇,在千百年的风起云涌中,曾留下过一串串带着余香的足迹——

  第三生 明代

  一畦青园,满帘夕醉,情似风月心如水。

  听松涛,依月辉,拈梨花香蕊,枕上酣梦飞。

  谁道前尘如梦,红颜多泪,情如遗恨难补缀。

  我笑苍天苦覆雨,青丝成雪终无悔。明月知我意,流水待君归。

  公元1644年 北京 京郊落凤村

  昨夜刚下了一场小雨,今天清晨的泥土还带着些微湿,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泥土芬芳。酣睡了一冬的花草慢慢吐出了新芽,在暖洋洋的春日下显得格外舒展欣悦。

  落凤村的西头,有一片竹林,遗世独立,经过昨夜雨水的冲洗,竹林的色泽比往常更加青翠欲滴,当阳光透过竹叶穿洒进来,将满林都映得金光点点,那些竹子便如碧玉雕成一般。

  曲径通幽,竹林中还有朝露清冷,早莺啾鸣。竹屋院外的门檐上挂着一片竹牌,牌下的风铃自由的在风中旋转,叮叮咚咚敲得很好听。竹牌上写有两行小字,只因竹牌晃动而无法看清。

  侧耳倾听,屋内有琴声轻响,还有一群孩子稚嫩的读书声,光听声音,就可以想象那群孩子此刻摇头晃脑的神情。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穗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孩童的声音稚嫩清澈,惹得琴声似乎清亮了许多,高音频响,犹如穿林的云雀在林中跳跃欢歌,听在心头人也觉得开心愉悦。

  琴声正在高处盘旋时,却忽被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先生,这首诗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读了好多遍都读不懂。”

  孩子说话口齿露风,尚有村音,而从屋中传来的另一人声却像是来自尘外——若天边的清风,又如泉中的流水,虽不大声,却如一道暖阳缓缓照来,足以渗透入人心:“这是西周一位没落的贵族在感叹自己国家的灭亡时所作,你们无需尽懂诗中每一字句的实意,只要读懂他心中那份深沉的伤感悲痛就行了。”

  “哦。”孩子应了一声,也不知理解了没有,反正不再说话了。屋中的读书声又起,孩子们又在一咏三叹的念着这篇诗文。

  琴声重新响起,却不再如刚才那样欢悦了,低低琅琅,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忧郁。

  一只翠鸟叽叽喳喳地落在窗棂之上,高扬着头鸣和着琴声回响。琴声因此停了,一只修长的手舒展地探了出来,翠鸟如早已熟识般落在了那只手上。

  窗棂后有人伫立,被窗框挡住看不清面孔。他轻轻用手抚着翠鸟的羽毛,微叹的声音清静沉吟:“现在大概只有你我还能享得这一时的清闲了,半个月后,不知有多少人要吟诵起这篇古风《黍离》。”

  …… ……

  此时的整个北京城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新的战乱。京城经过无数年风雨的洗练,屹立于晨曦之中依旧威武,但是那些被从太平梦中惊醒的京城贵族,和被明朝统治压抑了太久的民众,无论是谁,都难以保持住一副祥和惬意的心态了。

  自今年的正月在西安建立大顺政权,改西安为西京,定年号为永昌后,闯王李自成进京称帝的呼声掀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上个月,李自成率领百万大军跃龙门,渡黄河,直取太原。同时兵分两路,一方由他的麾下大将刘芳亮率领出故关,奔真定,切断崇祯部队南逃的退路,另一方由他亲率,一路攻克了忻州、代州,宁武、大同,现在据说已经到了宣府附近,离北京只是咫尺之远了。

  闯王李自成本也是穷苦人出身,没什么特殊,但因为他这些年领导的部队爱护百姓,高举义旗,所以深得人心。而他屡遭大难不死的经历也被奉为传奇,渐渐传得神乎其神,人人把他看作天神下凡,往往是攻城前只需往城中射进一封劝降书就有守城的将士开门相迎,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就获得胜利。

  当朝对李自成的围剿不能说不尽心,只是开始未将他看在眼里,所以扑剿不力,等他成了气候,再想拿下他就难如登天了。去年八月,陕西巡抚孙传庭虽然抗击李自成为时半年多,仍然遭到灭顶之灾,数十万部队被灭,人也死于乱军之中,举国震惊。而李自成也以破竹之势很快肃清了陕西甘肃一带对他不利的势力,终于才能在今年正月顺利建都成功。虽然他尚未登基,但其实在众多百姓的心中,他已经是个登高一呼天下应的万乘之尊了。

  “开门迎闯王,分田又分粮。”这是在民间私下流传很广的一句话,即使是位于京郊的小百姓,这些天里也在偷偷置办红灯笼,新窗纸,和小鞭小炮,准备迎接闯王进京的那欢庆时刻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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